老巫从乡下回来,在家里躺了一天,人老不以筋骨为能,几个通宵熬下来,老巫感觉身体有些扛不住。
傍晚时分,老巫打开冰箱的锁,取了两只鸡蛋,下了碗面条吃。尽管林子已经离家四年多,但老巫保持着上锁的习惯,至于林子的冰柜,里面的东西早已臭掉,老巫将它们扔了出去,断掉冰柜的电,放在厨房就是个摆设。
又睡了一个整晚上,第二天老巫觉得松快些,信步走到城郊的一处垃圾回收点,这里有个叫玉娥的女子,四十多岁年纪,丈夫早亡,带着一个二十几岁痴傻的儿子维持着这个收破烂的小店。从五六年前开始,老巫就经常来这个店里,一开始是送些纸盒子酒瓶子之类的过来换点零钱,处着处着,老巫就经常驻留在这里,帮玉娥做些活计。
玉娥的丈夫许多年前就过了世,由于有这个傻儿子,玉娥一直没有找另一半,寡妇门前是非多,老巫之前也有几个中年人来帮过手,露出过一些想法,但玉娥都没有接受,直到老巫的出现,老巫几乎不说话,也没有流露出别的想法,只是帮着玉娥干活,然后就沉默地往家走。
玉娥打听过老巫的家事,知道他还有个老婆,心里对老巫就警惕多了几分,但老巫只是干活,让玉娥也挑不出什么毛病。看着老巫黝黑脸庞上的汗水,玉娥慢慢心疼起来,就这样不咸不淡相处了半年,玉娥开始尝试着留老巫吃饭,老巫倒也不拒绝,和一对母子安静地吃完饭,老巫抽一颗烟,趁着玉娥收拾的功夫,摸摸傻小子的头,有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来递给他,逗孩子开心。然后站起身来,跟玉娥打个招呼就离开。
又这样过了半年,终于在一个夜晚,老巫又站起来要走,玉娥将老巫留了下来。玉娥很快收拾好,将破电视调了儿子最爱看的动画片,然后将老巫带进了卧室。
那晚事后,老巫还是回了家睡觉,留下玉娥在枕边哭了一夜。
但第二天老巫又来了,依然没什么话,只是帮着干活,只是这次,老巫手里拎着些新鲜蔬菜和肉,递给玉娥。
那以后老巫就时常吃完晚饭后跟玉娥进了卧室,那傻儿子也经常会看到最喜欢的那一集动画片。
但老巫还是不在这里过夜,只是事毕之后会搂一阵子玉娥,甚至会等玉娥睡着了,才出门回到自己的家中。
玉娥也不再哭泣,脸上渐渐有些红光。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去。
后来玉娥也知道了林子的事,惊讶于老巫的堂客怎么能做出这样不可思议的壮举,心里对林子敬佩的同时,也对身边的老巫多了一份怜惜。好几次缠绵之后,玉娥都希望老巫能留下来,但老巫执拗得像一头牛,也不吭声,只等玉娥睡下后,又回到自己的家。
玉娥也从来没去过老巫的家,但她偷偷地关注着林子的抖音,听着林子对老巫的描述,玉娥觉得荒唐又可笑,在她眼里,老巫是一个稳重勤劳的人,虽然谈不上大方,也经常买菜买水果过来,不时还给傻儿子买玩具和糖,绝不是林子嘴里那个冰箱上都要上把锁的吝啬男人。玉娥后来学了一个词“炒作”,没错,就是炒作,林子这个女人为了自己出名,在踏雪(败坏)我的男人,用来炒作自己。于是玉娥对林子也生出些恨意来。
林子走后,老巫胆子也大了一些,某一个节日,老巫的女儿女婿回来探他,老巫突然将玉娥拉了去,四个人在外面一个小酒馆吃了一餐饭。媛媛可怜父亲,女婿又是个乖巧人物,两人都亲热地叫着“嬢嬢”(阿姨),玉娥很高兴。那天老巫喝了很多酒,玉娥将老巫掺回了垃圾场,老巫在垃圾场过了一夜。只是第二天天没亮,玉娥还睡得迷迷糊糊之时,老巫又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家。
而且,老巫还是没有带玉娥去过他的家。
老巫的二叔去世,玉娥是知道的,所以这几天没见到老巫也不奇怪,只是玉娥掐算着日子老巫该回来了,这两天看着垃圾场外的目光就多了份期待。终于看到老巫的身影,玉娥迎了上去,脸上露出微笑。老巫还是拎着些菜和肉过来,递给玉娥,点点了头,埋头干活。
晚上,傻儿子又看了一遍最熟悉的动画片。
收破烂收垃圾二十年的玉娥当然不可能是一个美人,即便是年轻时,玉娥也算不上容貌俊俏,这二十年经过岁月的搓磨,玉娥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光泽,跟老巫一样的黢黑粗糙。玉娥也不是一个温柔的女人,再好的脾气也会让傻儿子给磋磨掉。何况每天还要跟那些拾荒捡破烂的人讨价还价,自然练就了火爆的脾气和一张利嘴,这一点正与老巫相反,老巫少言寡语,性格内向,两个性格互补的人躺在一张床上,多是玉娥在讲,老巫在听,气氛倒也融洽。
可能是好几日不见,今天的老巫比平时似乎持久一些,玉娥也获得了满足,两人抱在一处,玉娥就有点忘形。
玉娥:“你家里那位跟你有联系没?”
老巫身体紧了紧,从来没跟玉娥讨论过这个禁忌的话题,但刚刚云雨获得了快乐,也不想破坏这氛围,只微微摇摇头,并没有做声。
玉娥却没有察觉,见老巫摇头,以为可以继续谈下去。一边摸着老巫的头发,一边又说道:“听说她挣了不少钱,一个月都几十上百万,我的妈,这得怎么花?”
老巫不得不说话,从鼻子里闷出一句:“不关我的事”。
玉娥毕竟向着老巫,说道:“我听她那些都是日白(说大话),唉,现在的人,为了火什么都能说出来。”
老巫只嗯了一声。手却从环抱着玉娥的腰间抽了出来。
玉娥竟然拿起手机,一边打开手机一边说道:“前两天网上播了她的访谈,杨星采访的,说得那个花哨。”
玉娥还没刷到那条视频,老巫猛地坐起身来,从玉娥手里夺过手机,扔到了一边。然后站起身来,就穿衣裤准备要走。
玉娥吓了一跳,随即火爆脾气上来,眼泪也流了下来,哭诉道:“说两句怎么了?许她上网现眼还不许我说啊,你还来劲,你还不高兴了,老子惹了哪个......”
说话间老巫已经穿好了衣裤,拉开卧室的门准备走。
玉娥的火又被浇了一桶油,指着老巫喊道:“滚,给老子滚,以后再也莫来了”
老巫仿佛没听到,头都没回,离开了卧室,穿过客厅时,傻儿子还乐呵呵地看着动画片。
客厅的大门砰地一声关拢,只留下玉娥在床上生气抹眼泪。
(六)
“大家好,我...我叫林...林子,我现在在海南的天涯海角,这...这是我自己的车,我一个人开车过来,我...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我..我就是...就是想来看看”。
这是目前网上能查到的,林子在抖音上的第一个视频,后来这个视频在全球各个平台被转发了超过10亿次,几乎所有记录林子的节目,都会用这段视频作为开场。
林子那时还不会说普通话,一口浓重川渝地区的口音,说话也不利索,拿着手机的手紧张着抖动,整段视频没有剪辑,没有背景音乐,林子甚至不知道什么美颜,就这样拍出来,就发出去了。
后来,这一条就火了。甚至被抖音官方评选为当年十条短视频之一,许多明星、专家赋予了这条视频无数的意义,其中一条这样写道:“林子生疏地发出了第一条视频,是中国千万女性内心的初鸣”。
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我就是想来看看”成为当年十大网络流行语,林子在她的抖音介绍里写的那一句“我开我的车,我走我的路”,在某次新闻发布会上由新闻发言人引用后,迅速成为很多人的座右铭。
特别是当大家发现,这就是真实的林子,没有包装,没有炒作,她就开着那辆马自达,分享自己的经历,分享自己的过往,永远带着质朴的微笑,过去的生活如此搓磨,她没有怨言,谈起她的婚姻她的丈夫,尽管提到一些不愉快的往事,她依然平静坦然。中年女性管她叫“林姐”,年轻的网友管她叫“林妈”,有一个网友这样评价道:林妈是我心中理想的妈妈,当我渴望自由时,她会把马自达的车钥匙递给我,说孩子,自己去看看世界吧。
一个月,每天坚持一条短视频,都是林子在海南旅游生活的记录,但这一个月,林子的粉丝增加到了5万,第二个月,粉丝增加到了20万,第三个月,在几个大v发自内心的加持之下,粉丝突破100万,半年,粉丝破500万,一年,粉丝破1200万。
林子创造了抖音的一个奇迹,到粉丝1200万,她依然还是一个人,每天坚持发一条自己的视频,而这一年,她从海南走到了广西、云南、贵州、四川和陕西。没有变的,是那口乡音和缺乏技巧的视频,唯一改变的,是林子手里多了些自拍杆、话筒之类的设备。
但林子自己知道,在当年自己发出第一条视频之前,她曾经对着手机录过几百条,她不是一个健谈的人,女儿媛媛考了班上第一名,老师让她上台讲几句,她都不敢,提前打了草稿练了一晚。
在天涯海角的偏远沙滩上,林子临时加入几个热心的年轻人的篝火聚会。一位姑娘不厌其烦地教会了林子怎么用抖音观看别人的视频,怎么发布自己的视频,甚至还帮着林子注册了抖音号,并成为林子的第一个粉丝,姑娘鼓励林子当时就发布第一条属于自己的视频,但林子拒绝了,她突然觉得发布视频给别人看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,她决定准备好了再行动。
那姑娘也没强求,拉着自己的男朋友拍得不亦乐乎。这姑娘不知道,随手帮忙一个妈妈模样年纪的女人,也会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。
这姑娘,就是雨霞,林子的第一个粉丝,也是林子的第一个员工。
林子许多年后回想起来,感叹缘分奇妙之外,也对雨霞多了一份亲情。
此时的林子,已经抵达福建和广东交界的地方,两台车都停下来,在等待央视的拍摄团队,林子已经被通知入选了年度感动人物名单,央视的一个摄制组专程过来,以林子驱车参加四周年粉丝见面会为内容,为她做一期特辑。
马自达停在路边,这是一个丘陵的山顶。林子拿着手机,想自拍一段视频,许多网友都不理解,为什么林子永远可以在手机前说话,讲过去的故事,讲路上的经历,有人猜测林子身后有强大的运营班子和文案班底,但只有林子知道,她只是把头四十多年心头憋着的话,用四年时间慢慢吐出来。
“大家好,我是林子”,林子永远用这个开头,她不会去讨好地喊着老铁六六六,也不会说一些花哨的开场。林子说的还是一口乡音,只是林子都没意识到,这乡音里渐渐夹杂着一些普通话的词句和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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