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子的主人不在屋子里:男人们被关在监狱里,是父子俩,法院认定他们故意杀人;女人们也离开了,年轻的改了嫁,年长的为了狱中亲人而各地奔波。
张家老屋与它曾经的女主人
河南新乡市封丘县曹岗乡清河集村,农妇常卫云再次回来,院中已是杂草丛生。这是她生活多年的地方,后来,此地有了闯入者、凶器、血迹、警察,那个曾被称之为“家”的地方,就再不是家了。
11年前,村支书的儿子许振军是摸黑来的,他带着几个人,也带来棍棒和砍刀;有人砸门,有人翻墙进入。常卫云的丈夫张好峰,不久前参与举报了村支书经济问题。
黑暗中的混战后,张好峰和儿子张海宾被打致轻微伤;闯入者之一许振军,被砍中要害,失血过多死亡。
这起针对深夜聚众强行入室行凶者的“反杀案”发生后,新乡中院、河南高院均认为,张好峰父子故意杀人,不构成正当防卫,最终二人被判死缓。
2009年7月19日案发至今,张家人已鸣冤4126天。家人被捕时常卫云47岁,小学只念了一年,能写自己的名字;为了写申诉材料,她从那年开始识字,也学会了上网。
警察“找不到”的人
血案发生前17天,2009年7月3日凌晨,清河集村多名村民被辱骂、殴打。
领头打人者叫许振军,时年31岁,是新乡市红旗区城市管理局的职工。他开着奥迪车,从城里带来五六个人:“你们和我回趟家。有人告我爹,你们和我一起去敲敲他。”车的后备厢里,放了几根木棍。
前一天上午,清河集村9名村民前往封丘县纪委,联名举报村支书许洪振的贪腐问题。当晚,许家人就收到了消息,并准确知道了举报者的姓名。许洪振的三儿子许振军,带人来了。
许洪振是否贪腐,至今没有明确结论。但许洪振自己说,县纪委曾查出清河集村“吃喝账”太多,给了他警告处分。
忆及老支书当年任上的事情,清河集村多名村民告诉红星新闻记者,在村庄搬迁、修大堤、土地分配等事项上,“有点贪财的现象。好多人对他有意见,不少人去上级举报过”。
徐景周是那晚第一个被打的人。警方当年的询问笔录中,徐景周说,“许振军一进门,就朝我头部打了一拳。我妻子去拉他,他又打了我几拳。我跑到东屋,我妈把门关紧,他把门跺开了。我妈拦着不让他进,另外四五个人把窗玻璃砸了。”
另一名举报者说,许振军来家里报复了五六次,每一次,他都和家人躲了起来,任凭对方怎么骂、怎么砸东西,也不敢出来拦阻。
从徐景周家出来,一行人去了张好峰家。根据警方调查,许振军等人砸坏张好峰家门后,闯了进去,张好峰的妻子常卫云被打得头破血流。
常卫云是“替”丈夫挨下的那些棍棒和拳脚。她向红星新闻记者回忆,对方几人进门后,开始还挺客气:“嫂,没你事。张好峰,你出来吧。”
2009年7月3日凌晨,被殴打致伤的常卫云
张好峰闻声从屋里出来,“他们拿着棍要打我丈夫,我把他们往门外拦。”常卫云说,对方开始动手了,许振军等人的铁锨把、砖头,都砸在自己身上;她使劲将对方往外推,死死顶住大门。
这个家的女主人冲在了最前面:“我怕,怕也没办法,我得救我的家人。如果他们打死我丈夫,怎么办?”常卫云说,被推到门外后,许振军等人继续砸门、往院里扔砖头,十几分钟后才停歇。
许振军一名同伴告诉警方,打人时,许振军确实拿了木棒;他还说,“打架”结束后,一伙人开车去了封丘县城,坐在一处,吃了些包子,随后往新乡走。
天快亮的时候,警察来了。常卫云被送往封丘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;被扶上救护车的时候她不会想到,那是她至今为止,与丈夫、儿子在家度过的最后一天。
曹岗乡派出所受案处理。当时,许振军供职单位出具的《证明》显示,许振军7月2日就出差了,不在单位;清河集村委会也称,许振军不在家。
2009年7月3日凌晨打人事件发生后,警方向许振军发放的传唤证
2009年,许振军供职单位与清河集村委会出具的相关证明
不在家、不在单位,民警始终没找到许振军。许振军去哪了?
连拨27个报警电话的人
许振军最终被民警找到,是在2009年7月19日晚上。他躺在张好峰家院墙的路边,地上流了很多血。
不久前,他还生龙活虎,带着几个人,砸门、扒墙,用暴力方式进入张好峰家。剧烈的跺门声、叫骂声,在夜晚的村庄显得格外刺耳。众多清河集村村民目睹了这一过程。
有村民回忆,那是一场堪称明目张胆的强行入室,唯一的掩饰只有昏暗的夜色。
2020年9月。常卫云在张家老屋大门前
村民潘某记得,那天夜里,他独自在家,听到有人敲门。潘某起身开门一看,三四个人已经往南去了,其中一人嘴上喊着“不是这一家”。潘某回屋睡觉,第二天,就听说张好峰家出事了。
一名在附近小卖部玩耍的村民听到“打架”的消息,赶了过去,他看到有几人正在跺张家的大门,还有人翻墙进去,一会儿门开了,几个人一拥而入。他说,现场围观的村民很多,但天太暗,他离得有些远,没有看清跺门人和围观者的模样。
80岁的老人许坤亮证实了这些细节,“有五六个人过来。到张家门口开始跺门,还有人扒墙……只听到跺门和木棍捣门的声音,门怎么开的不知道……就看到那五六个人都进到张家,然后就听到院里传来砰砰、咚咚的打架声。”
2020年9月。红星新闻记者现场看到,时隔十一年,张家大门上仍留有被闯入者破坏的痕迹。
张家大门被闯入者破坏的痕迹至今仍在
案发后所拍下的闯入者留在张家大门上的脚印
彼时,对方尚在跺门时,张家人就已报了警。“许振军上俺家了,快打死人了,你们快点来吧!”根据当时曹岗乡派出所出警民警的描述,当晚9时20分许,派出所接到张好峰女儿的电话。
张好峰的儿子、时年22岁的张海宾说,“上次来我家闹事的人又来了。我下楼去,看到父亲和妹妹,就问报警没有;父亲说报了,我又让妹妹报了几次,但是大门始终被他们跺着。”
常卫云也接到了女儿的电话:“家里又来人了,在砸门!”17天前被殴打的伤势未好,常卫云仍在医院治疗;儿媳怀胎九月,即将临盆,也和她一起住在医院。
那一晚,常卫云没有合眼,她担忧家人的安危。挂断女儿的电话后,她开始疯狂打电话报警,“打了几百个电话报警。”
红星新闻记者获取的一份通话记录显示,当晚9时38分至半夜12点,144分钟内,常卫云拨出了27个报警电话,包括110、曹岗乡派出所座机、曹岗乡派出所所长赵云飞手机等。
“我想回家,但我腿已经软了,都不会站了。”常卫云始终不知道家人的情况,天亮后,有邻居给她打电话,让她“千万别回家”。
入室行凶被“反杀”的人
除了双方当事人,无人看到当晚院内的打斗情况。在张家附近围观的清河集村村民虽多,但无人上前去看。
已经死去的许振军没法再开口。红星新闻记者获取的卷宗中,张好峰父子讲述了院内发生的事。
张海宾说,他从二楼卧房下来后,让21岁的妹妹报警、躲到屋里;父子俩站在院子里,每人手拿一根木棍,“等警察来”。有过上次被打的“教训”,谁也没敢去大门口,“担心被伤着。也不知道对方这次来了几个人。”
门开了,跺门的人进来了。张海宾回忆,对方一看到他父亲,就打了起来,“有人拿刀向我父亲砍去,我拿木棍上前。还没来得及打,就被砍了一刀,趴在地上。”
张海宾说,他随手从猪圈边捡起一把西瓜刀,正要朝对方砍去,又被人踹倒,“那个时候,我爸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。他们又在大门口将我打倒。”
张好峰也在供述中说,对方进来后,他想找地方躲,还没躲好,脑袋上就挨了一棍,晕倒在地。
一片混乱中,张海宾想到了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孩子,挣扎着跑出大门,“我不能死在这里,不能让我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。”后面有人追他,但没追到。
2020年9月。常卫云从老屋的儿子卧房里翻出儿子、儿媳当年的合照
院子里的事,围观的人没有看到,但张海宾逃出来、被人追赶的画面,被多人目睹。根据目击者的说法,张海宾跑出来,后面四五个人在追,几人没追上,有人说“走,回去还收拾那个”,又进了张家院子。
逃出的张海宾到了叔叔家求救。一名目击者说,张海宾推门进来,全身是血,左手拿刀,“有十几公分长,前边是尖,刀背有齿。”
张好峰仍在家中。被打晕的他醒转后,刚站起来,“就看到几个人骂骂咧咧朝我走来。我心里非常紧张,慌乱中摸出一根棍,朝他们前面几个人打了几下,转身跑回屋内。”
没跑几步,听到许振军喊了一句“是我呀”,张好峰待在屋里不敢出来,直到儿子回来,才发现手上拿的不是棍,而是一把带血的镰刀。
父子俩说,此时院内已空无一人,不知对方何时离开。害怕对方再次返回,他们躲到二楼,直到曹岗乡派出所的民警来到。
坐着警车,父子二人去了诊所,从此再未踏入家门。他们被曹岗乡派出所民警从诊所带到了封丘县公安局,后来进了看守所,再后来进了监狱。
案发后,去诊所包扎伤口的张海宾
“坐在车内等候”的人
曹岗乡派出所民警说,到场后,他们将躺地的许振军送往医院;在路上,许振军还有微弱呼吸,到医院时,已经不行了。
血案发生后,许振军的两名同伴赵文杰、李某强,向警方提供了他们的说法。
他们说,当晚8时许,三人一起吃饭、喝酒后,许振军说要回家一趟,三人便开车去了清河集村;到了村里一个胡同口,许振军独自下车,让二人在车上等候。
随后,他们听到胡同口传来打斗声,二人下车赶过去。李某强拿了一把刀,当有人从院里跑出时,他追上去砍了两刀,“等拐过来,刚一进门,胸口上方就不知道被谁砍了一刀”。刀是一直在车里放着的,他们说,是许振军的刀。
当年事发的院落
赵文杰否认参与“打架”,他说,赶过去后,就看到有人拿东西乱挥,许振军摇摇晃晃站不住了。
赵文杰、李某强均称,没有看到许振军和张家人打斗的过程;赶到时,许振军倒在地上,二人将他扶出来,打了报警、急救电话。
赵文杰还在笔录中强调,现场一名围观者都没有,找人抬受伤的许振军,都找不到。
红星新闻记者梳理卷宗发现,赵文杰、李某强当晚的动态,除了二人的陈述之外,别无旁证;但两人的大量陈述内容,经新乡中院“审理查明”后,被认定为案件事实。
例如,新乡中院在判决书中称,当晚21时许,许振军开车同李某强、赵文杰两人,行至张好峰家附近时,许振军独自下车,步行至张好峰家门口,喊叫并用力击打张好峰家院门。
这一描述与卷宗中多名目击者的证词不一致。目击者的描述中,许振军并非“独自下车”,有五六人采取跺门、翻墙的方式强行闯入张家。
多名目击者在此看到数人踩跺张家大门,有人翻墙进入
该判决书则始终强调,许振军一方只有三人,且只有许振军进入张家;对于许振军用何种方式“进入”,判决书中也未说明。
警方的勘查内容显示,张家大门两侧拉手底部,均有外力破坏痕迹;大门背面门栓,有变形弯曲情况,“许振军使用足够的外力,是可以进入张好峰宅院的。”
“听到声音后,张海宾、张好峰从屋内来到院内,将院内灯光关灭,每人持棍站在院内。”新乡中院在判决书中称,许振军进入院内后,双方发生打斗,张海宾手持尖刀,朝许振军身上乱砍乱扎,张好峰手持镰刀,朝许振军上半身乱搂,致使许振军身上多处受伤。
新乡中院在判决书中不予认定张好峰父子构成正当防卫
法院认定的这部分“事实”,令常卫云感到更加愤怒。她说,没有目击者见到院内打斗的情形,许振军的同伴也称没看到,其丈夫、儿子的供述,除了“关灯、持棍站在院内”这一情节外,其余均与此段描述不一致,她质疑法院如此认定的依据是什么。
新乡中院经“审理查明”,听到打斗声后,坐在车内等候的李某强持一把砍刀,与赵文杰也赶到张家门口,张海宾与李某强各自砍了对方一刀。
卷宗内容显示,多名目击者在证词中说,许振军等五六人闯入张家后不久,张海宾从院内逃出,有几个人也从院内追出来,无人看到李某强、赵文杰“赶到张家门口”。
这些证言留存于卷宗,未出现在任何一份生效法律文书中。河南各级法院没说采信,也没说不采信,只字未提。
“不构成正当防卫”的人
“模糊的东西我们最终都能看清,但要看清明显的东西,则要花费我们更长的时间。我不能在明知道父亲的危险系数提高的情况下,把他一个人丢下。”
2011年1月27日,血案发生后第555天。已被关押在监狱的张海宾,在申诉信中写下这些字句。突遭变故后,这名二十来岁的青年发现,真正难以被看清、需要被看清的,恰恰是那些“明显的东西”。
张好峰父子在狱中写下的部分申诉材料
写下这段话的两天前,河南高院刚刚作出第一次终审裁定,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张好峰死缓。
父子俩认为,面对五六名暴徒砸门、翻墙入室进行暴力袭击,他们奋起反抗,是一种出于本能的自我防卫行为。
河南高院未予认定正当防卫,理由是:张好峰父子先持尖刀等凶器做好准备,在许振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,将他砍伤。
河南高院未予认定张好峰父子正当防卫
新乡中院2010年6月25日作出一审判决书称,张好峰父子用事先准备好的工具在院中等候。将灯拉灭,许振军进入后,双方发生打斗,许振军身上有多处创口,“张好峰父子具备杀人的主观故意。”
“夜间进入”张家的被害人许振军,被新乡中院认定为“过错明显”,但“张好峰父子特别残忍地将许振军致死,许振军的过错程度,尚不足以影响对张好峰父子刑事责任的评价”。
2012年开始,河南轨道律师事务所律师常伯阳介入该案,至今仍在帮助张好峰父子申诉。
在他看来,案发前17天,许振军等人已将常卫云打致住院,第二次半夜又来,人肯定会极度恐慌,“住宅是一个私人场所、天然庇护所,对方强行进入,权利人有权利进行正当防卫。”
常伯阳还说,“明知对方在院外砸门、要来实施伤害,难道不允许人拉灯、准备防卫工具?说闯入者‘无防备’更是莫名其妙,对方闯入就是来行凶的,如何‘无防备’?”
一夜惊变后,张家老屋多年无人居住,已是一片破败
“防卫人提前预知风险,做好防备,因此不被认定为正当防卫,这是没有道理的。”常伯阳说,人有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,以此理由来认定张好峰父子不构成正当防卫,这不符合人性。
张好峰的死刑未被最高院核准,案件被发回重审。
2013年3月21日,新乡中院、河南高院作出了新的一审、终审判决,再次认定张好峰父子行为不构成正当防卫,理由仍是“在许振军进入前,提前做好了准备”。但张好峰被改判死缓、限制减刑。
父子俩在狱中服刑时,常卫云没有停下申诉的脚步,她将材料递到了最高法。2018年6月29日,最高法驳回了申诉。
最高法在《驳回申诉通知书》中称,“本案系张好峰检举许振军之父许洪振贪污、受贿等问题而引发。对于张好峰的举报,当地纪委尚未作出明确的结论。案发前不久,许振军带人闯入张家,将常卫云殴打致轻伤,案发当晚,许振军又再次闯入,对本案的引发确有明显过错。”
最高法还认为,得知许振军跺门时,张好峰父子持棍棒躲在院内,在许振军闯入后即实施殴打,而此时许振军尚未对他们造成不法侵害,且其闯入的目的尚未明确,因此二人的行为不符合正当防卫所要求的时间条件;之后二人又持镰刀、尖刀,对许振军进行砍击,最终导致许振军死亡,具有明显的攻击、报复意图,而非防卫意图,因此不能认定为正当防卫。
未被起诉的人
“睡不着,有心事。”常卫云常在半夜给红星新闻记者发来信息。
这些年来,她有两口咽不下去的气,一是为丈夫、儿子申诉多年无果,二是那年7月两次强闯张家打砸的人,除许振军已死,其他人迄今未受到法律制裁。
常卫云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,谈及此间种种时忍不住落泪
“她想是什么伤,就是什么伤,与我无关。常卫云诬陷我。”卷宗显示,许宗义被指在2009年7月3日打伤常卫云,但当民警告知“常卫云的损伤属轻伤”时,他否认了。
许宗义说,他从未与许振军交往过;2009年7月2日下班后,他回到住处,没再出过门。
常卫云被伤害一案,是在许振军死亡次日也即事发18天后才立案侦查的。曹岗乡派出所民警在一份《情况说明》中称,常卫云被打伤,有张好峰一家四口的指控,但许振军死了,他的犯罪事实无法查清;许宗义的工友则证实,许宗义当时不在案发现场。
因涉嫌故意伤害罪,许宗义被刑拘;15天后,封丘县人民检察院作出不予批捕的决定。不予批捕的理由是:只有被害人常卫云陈述,无其他直接证据证实,又无其他间接证据证明许宗义参与故意伤害行为,本案事实不清、证据不足。
血案发生那晚许振军的两名同伴赵文杰、李某强,既是张好峰父子故意杀人案中的证人,也是事发当晚“非法侵入他人住宅案”的犯罪嫌疑人、被告人。
起初,警方以涉嫌故意伤害案,对赵文杰、李某强采取强制措施;不久案由变成了“涉嫌非法侵入住宅罪”。
封丘县人民检察院以非法侵入住宅罪对二人提起公诉,认为许振军伙同二人,非法进入张家,张好峰父子发现后,和三人发生打斗,导致许振军死亡,张好峰父子被打致轻微伤。据警方提供的伤情鉴定意见显示,张好峰和儿子张海宾身中数刀。
封丘县人民法院审理期间,河南高院作出了第一次终审裁定,认定“赵文杰、李某强赶到张好峰家门口”。
随后,封丘县人民法院建议检方撤诉,认为该案没有继续审理的必要:既然上级法院都认定赵文杰、李某强只到了张家门口,没有进去,那么何来“非法侵入住宅”?
赵文杰、李某强二人非法侵入住宅一案,检方最终撤诉
这起案件,同样不了了之。常卫云认为,许振军等人两次闯入张家的17天内,警方未找到许振军,亦未及时侦查,导致相关证据难以固定,对命案当日的情形,也未明确还原,“存在失职渎职行为”。
对此,2020年9月。封丘县公安局相关负责人对红星新闻记者说,当年办案民警都已不在原岗位,卷宗亦不在公安局,具体情况需核实,“如果公安局存在不当,存在失职渎职行为,该谁责任谁责任,有问题了肯定不会袒护。”
“只会汉语拼音”的人
生了锈的锁,没过膝盖的野草,满地被砸烂的家具和电器,房子长时间没人住,到处是衰败的气息。
十一年间,除了领着媒体记者回访案发现场,常卫云几乎不再回到清河集村。又回来了,从院里走到屋里,从女儿房间走到儿子房间,常卫云落泪了。
正在整理申诉材料的常卫云
往事如泪水般向外溢出。常卫云回忆,以前,她在黄河滩养了4000头羊,养猪、种菜、种地,一家人的生活井井有条,“儿子中专毕业后,在上海一家轮胎厂上班;我儿媳长得好,个子高、皮肤好,我很满意。”
命案发生后的第三天,儿媳产下了一名女婴。听说许振军死了,担心被报复,常卫云带着儿媳、女儿、孙女“仓皇出逃”;半路在焦作,投奔了一对老夫妻。
一个才出生的孙女、一个坐月子的媳妇、一个受刺激后精神失常的女儿,时刻还担心丈夫和儿子,常卫云说,“我都要崩溃了,天天哭。我儿媳说‘你也不去救你儿子,就知道哭’,抱着孙女,走了。”
儿媳走后,常卫云的女儿嫁了人,从此,常卫云开始为丈夫、儿子奔走。她说,“他们是在自家遭到袭击。我有理,我有百分之一千的信心,一定要讨回公道。”
常卫云小学只读了一年,大字不识几个,学校里教的知识,唯一还记得的,是汉语拼音。不认字,也就无法写文章、写申诉信。常卫云用拼音输入法,在手机上敲出一个个字,“大部分字不会写,光会拼音。”渐渐又学会了查字典,不会写的字就查字典,“也不知道是对是错,就先写了。识的字越来越多,后来就慢慢都会了。”
偶尔她还吟诵诗句,“穷走大街无人问,富住深山有远亲。”常卫云说,这是她多年来的遭遇,不管是张好峰本家的亲戚,还是她自己娘家的亲戚,没有人敢插手张好峰父子申诉的事情。
“我不怪他们,我理解他们是怕被报复。”常卫云说。
没有工作,四处漂泊,常卫云经济困顿、生活拮据,近些年来,封丘县相关部门也对她颇加照顾,每个月,常卫云可以领取1500元的信访救助金,还投资帮她建起了一座20亩的桃园,桃园里有几百棵桃树。
当地政府投资帮助常卫云建了一座桃园
事情正在起变化。红星新闻记者获悉,目前,河南省检察院正在审查办理张好峰父子故意杀人一案的申诉,目前已调卷审查。
“现在的司法环境肯定是越来越好,审查的话肯定会有一个结果。现在报道的改判无罪案件也越来越多。”封丘县公安局一名负责人对红星新闻记者说,“如果(张好峰父子案)改判无罪,启动国家赔偿,启动相关人员追责程序。查清以后,是不是冤枉就有一个结论了。如果没事,还人一个清白。”
这让常卫云看到一丝光亮。这个喜欢种花、养猪的农妇说,若能等到亲人无罪归来的那天,她会铲掉老家院里那些丛生的杂草,修补那扇被砸破的玻璃窗。
红星新闻记者 王剑强 河南新乡摄影报道
编辑 李彬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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