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佳慧早上刚上班就接到了父亲张军的电话,父亲在电话里说母亲早晨起来上厕所时摔了一跤,现在人在医院还没有醒来。
张佳慧找领导请了假,急急忙忙赶到了医院。
医院走廊里面,父亲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病房外,他双手捂着脸,沉默的像是一座石像。
“爸,我妈怎么样了?”张佳慧走过去蹲在父亲面前,拉着张军的手担心地问着。
张军看看女儿,嘴唇抖了抖,没有说话,只是指了指身后的病房。
张佳慧慢慢起身,站在病房门口看了一眼。病房里,一张白布盖在了母亲的脸上,张佳慧一个踉跄,差点没站稳。
母亲就这样离去了。母亲的后事办的很简单,父母亲在这个城市里都没有什么亲人,除了张佳慧的同事朋友,这个城市里,父母亲也不认识几个人。
一场丧礼过后,张佳慧就开始担心起了父亲。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,老年人孤孤单单少了个伴,张佳慧就不太放心,她和丈夫商量了一下,就一个人搬回家里住了。
这天是周末,张佳慧早早去菜市场买了些菜,打算给父亲改善一下伙食。平日里上班也忙,只有周末休息时,才有点时间。
张佳慧提着买的菜刚进胡同,就迎面与父亲遇见了。
“爸,我买了早餐,豆浆、包子……你干什么去?吃了再走啊!”
张军摆摆手,走的急急忙忙,说:“我去见个老朋友,一会路上随便买点吃的就行。”
张军背着个手,走的匆匆忙忙的。
张佳慧看着父亲的背影,就觉得有点奇怪,他这是要见谁去呢?父亲以前在老家的县机械厂上班,退休后就跟着母亲搬到了市里,主要还是想离女儿近点。父母亲搬到市里后,也生活了好多年了,没听说过父亲在这里有什么朋友啊。
张佳慧一边想着,一边忙碌着打理着家里的家务。一早上时间过的飞快,眼看快中午了,张佳慧想想,还是给父亲打了个电话。“爸,你中午想吃什么,我现在做饭了。”
“我中午不回来吃了,你不用管我。”
老头说了两句就急急忙忙挂了电话,张佳慧就越发奇怪了,不知道父亲这神神秘秘的在干什么。
父亲不回来,张佳慧也没有什么心思做饭,又收拾起了家里母亲的遗物。正收拾着呢,丈夫李明泽打了个电话。
“老婆,我刚才开车送儿子上辅导班,路过市人民医院门口,好像看见你爸了,老爷子急急忙忙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?”
一听说父亲去了医院,张佳慧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,难道父亲生病了?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?
“你悄悄跟着他,看他干什么去了?我马上过来。”张佳慧急忙交代了几句,收拾了一下,就往医院赶。
到了医院门口,远远地就看见李明泽蹲在医院对面路边的停车场的马路牙上在抽烟。
“不是让你跟着他吗?人呢?”
李明泽双手一摊,说:“我停个车,一转身就不见老爷子人了……你爸来医院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吧?”
张佳慧瞪了李明泽一眼,李明泽连忙干笑着说:“呸呸,看我这乌鸦嘴。老爷子身体倍棒,吃嘛嘛香……要不你给爸打电话问问,看他在医院干什么?”
张佳慧想想,就再次拨了父亲的电话,可这次电话干脆就没人接了。
两口子在医院门口守了半天,也不见张军人影,再打电话,还是没人接听,两人就商量着分头在医院里挨着找找。
张佳慧和李明泽刚分开不久,就接到李明泽的电话。“老婆,你快来住院部一楼的楼下花园这里,我看见你爸了。”
“他在干什么?”
“推着一个老太太,在花园里散步呢!”
张佳慧听的满头问号,急急忙忙赶到住院部,远远的,就看见李明泽在路边一棵大树下,对着自己招手。
张佳慧走过去,趴在树后面一瞅,果然看见张军正推着个轮椅,轮椅上坐着一个精干的老太太,两人有说有笑着,正在花园里散着步。
看着花园里的两位老人,张佳慧心里就不是个滋味。母亲这才去世一个月都不到,而看父亲和那个老太太的神情,也不像是刚刚认识的,张佳慧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父亲怎么会是这种人啊?母亲尸骨未寒,他就急着找新欢,难道父亲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对母亲的爱,都是虚情假意吗?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会是这样一个人。
张佳慧还记得父亲对待母亲从来都是和颜悦色,从张佳慧记事起,她就没见父母两人吵过架。父母的爱情,一度是张佳慧心里对爱情幻想的标杆,琴瑟和鸣,举案齐眉也不过如此吧。
但眼前的景象,却让父亲那高大的形象,一瞬间在张佳慧的心里坍塌了。
张佳慧越想越难受,就准备冲过去,当面质问一下父亲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可李明泽却一把拉住了她。
“你拉我干什么?”张佳慧使劲摔着李明泽的手。
李明泽急忙拉着张佳慧离开了公园,走了好远,才停下来,说:“你冲过去有用吗?再说你母亲都不在了……你父亲找个老伴,这也是正常的。”
张佳慧看着李明泽,不高兴地说:“你管这叫正常?”
李明泽讪讪笑着,说:“这个是不正常啊,毕竟妈才走了没几天……老爷子这样是不像话,可你急急忙忙冲上去能干什么呢?他毕竟是你爸啊。“
张佳慧愣了片刻,越想越是委屈,她也不知道是为母亲,还为自己曾经的幻想。
看着妻子瘪起的嘴,李明泽叹了口气,把张佳慧揽进了怀里。
2那天回去后,张佳慧抱着母亲的遗照哭了一场,强打起精神来,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。
到下午五点多时,张军才回家。
张军一进门,就看见女儿两眼红红的,正抱着妻子的遗照发呆。
张军就走过来摸了摸张佳慧的脑袋,又叹了口气,拿过妻子的照片端详起来。
“爸,你今天干什么去了?”张佳慧不甘心地问道。
张军放下照片,说:“去见个老朋友……还没做饭啊,我肚子都饿了,快做饭吧!”
张佳慧强打起精神,起身准备去做饭。临走前,看着父亲正对着母亲的遗照发呆。张佳慧就冒出来一句。“爸,你爱过我妈吗?”
张军笑着说:“算是爱过吧!”
“那你爱过别的女人吗?我是说……和我妈在一起生活的时候……你在外面有没有情人。”
张军回过头,看看张佳慧,就笑着说:“你这孩子,说什么胡话呢!快做饭去!”
张佳慧闷闷不乐地低着头做饭去了。
一顿晚饭父女俩吃的没滋没味的,下午在医院见到父亲和那个老太太在一起的情景,像是一根鱼刺,卡在张佳慧的嗓子眼里,让她的情绪异常的低落。
第二天,张军一如昨天一样早早的就出门去了,走时又说要去见个老朋友。
张佳慧本来想偷偷跟着去的,脚都迈出门槛了,想想心里又觉得没劲,跟去了又能干什么呢?“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……那就随他去吧!”张佳慧嘀咕着,只是心里难免替母亲所不值。
谁知道,今天没有跟着去,到中午的时候父亲就出事了。
中午十一点多时,市人民医院医院突然打来电话。“你是张军的家属吗?”
“是啊,我是他女儿,有什么事?”
“你父亲刚才在医院里被人打了,伤情挺严重的,你过来一趟吧!”
张佳慧挂了电话,就扶着额头,内心一阵无语。父亲被打的事,肯定是和昨天那个老太太有关。想到父亲六十多岁了,还因为这种事情被人打的住院,张佳慧就又是生气,又是好笑。
张佳慧也不好意思给丈夫说,一个人又急急忙忙赶去医院。进了住院部,在外科病房里找到了父亲。
张军看着女儿过来了,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“已经拍过片子了,两根肋骨骨折,也不是很严重……已经有人去办住院手续了。”
张佳慧黑着脸,走到病床边,拉把椅子坐下,她看着父亲,也不说话,她也不想问是谁去办的住院手续。
张军局促地笑笑,说:“真的不严重,药也吃了,也不用做手术,一会打个吊针就没事了……慢慢恢复就好了。”
“爸!那你不给我解释一下,为什么你被人打吗?打你的人呢?我可是过来的路上都已经报警了。”
“哎呀,报什么警啊!就是被人推了一把,我撞在了路边的椅子上,一点小伤……不要报警了吧!”
“肋骨都断了两根,还是小伤?我问你,打你的人呢?他为什么打你?”
张军手绞着被子一角,神色越发的局促了。
张佳慧见父亲不回答,就接着说:“我昨天都看到了,是不是因为在这里住院的一个老太太?她是你的相好的吗?”
张军心虚地点点头。
“爸,那你和她在一起多久了?”
张军尴尬地抬手搓着鼻子,说:“很久了……”
“那我妈知道吗?”
张军越发地尴尬了,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,小声说:“知道!”
“爸!你怎么能这样啊!你太让我失望了!”想到父亲在外面有了情人的事,而母亲还早已经知道,张佳慧就心疼起了母亲。
想到母亲,张佳慧鼻子就有点发酸,转过头去,背对着父亲流起了泪。
张军伸手,牵住女儿衣服的一角晃了晃,像个孩子一样。
张佳慧不吭声。
张军再晃。
张佳慧这次一把打开了父亲的手,她真的生气了。
3父女俩正尴尬着,病房门口传来一阵轮椅的滚动声。
张佳慧抬头,见是昨天见过的那个老太太也来了。老太太已年过半百,头发都已经花白了,但从女人那种矜持又温文尔雅的气质来看,年轻时,肯定也是一个大美人。难怪会把父亲迷的五迷三道的。
老太太看着张佳慧,神色复杂。
张佳慧看着女人,面无表情地说:“你走吧,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父亲了。”
老太太笑了笑,说:“是我儿子不好,冒冒失失地推了你父亲一把,希望你能原谅他!”
“原谅他!原谅有用的话,要警察干什么?”张佳慧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,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出气口。
“你不能报警的……”老太太听说张佳慧已经报警了,一下子急了起来。“你不了解情况的……”
“我还要了解什么?”张佳慧盯着老太太,像是看着自己的仇人一样,气愤地说:“让你儿子等着进派出所吧!”
老太太与张佳慧对视了一分钟,终于败下阵来,她又扭头看着张军,说:“你说句话啊!”
“小慧,真的不用报警,要不你先回去吧!回头我再和你解释。”张军说着。
张佳慧再次打开父亲的手,她觉得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意,至少……她要替已经离开了的母亲出一口气。
三个人正在僵持着,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。男人手里拿着各种住院手续,他看看张佳慧,又看看躺在病床上的张军。黑着一张脸,把住院手续放在病床床头,说:“手续都办好了,钱也都交了……”男人说完,走到老太太身后,推着轮椅,就准备离开。一边走,一边说:“妈,我们该走了!”
张佳慧一把抓住轮椅,说:“打了人就想走?等警察来了再说!”
男人狠狠瞪了张佳慧一眼,说:“你父亲为老不尊,跑来骚扰我母亲,我没打他都是轻的。先管好你自己家里人吧!”
男人非要推着母亲离开,张佳慧抓住轮椅不撒手。两个人大眼瞪小眼,各自都怀着自己心底的愤怒。
老太太看着张军,眼里突然就泛起了泪花,说:“你还不说吗?你真打算送我儿子去坐监狱啊!”
张军叹了口气, “孩子们,你们不要吵了……”张军看着张佳慧,揉了揉脸颊,疲惫地说:“我有一件事一直没与你说,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。”
张佳慧再次狠狠瞪了面前中年男人一眼,转头看着父亲,她想听听父亲有什么难言之隐。
张军再次叹气,脸上甚至有了痛苦之色。 “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……”
随着张军的回忆,一段久远的往事,再次被唤醒。那是八十年代末,那个时候张军是部队的一名士兵。在南方的丛林里,他参加了一次战斗中。战斗中,张军所在的连队伤亡惨重。
张军回忆道:“为了守住一处高地,我们全班的人都牺牲在了那里……那天敌人的炮火很猛烈,一颗炮弹尖叫着落在我的身边,我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一个人影扑倒,紧接着‘轰’地一声巨响,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”
张军停了一会儿,几乎控制不住情绪。沉默了许久后,他再抬起头,眼里就有了泪花。他抬头,望着窗外,继续道:“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感觉脸上有东西,黏糊糊的,身上还压着泥土、石块,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爬了起来,然后我发现压在我身上的还有我的班长。是我的班长,在危机关头扑在了我身上,我得救了,他却已经不行了……他那个时候,还有最后一口气。班长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着,他拉着我的手。让我一定要活下去,让我以后帮忙照顾他的妻子、孩子……”
张佳慧心里已经升起了不好的预感,她看着面前和她僵持着的一对母子,心想着:难道眼前这对母子,就是父亲正在说的照片里的那对母子?
张佳慧又心疼起了父亲,她拉起了父亲的手,另一只手轻轻替张军擦拭着眼角的泪。
张军将张佳慧的手,按在脸庞上,语气也温柔起来,说道:“你就是那个照片里的孩子啊!”
张佳慧如遭雷击一般,满脸难以置信。
张军紧紧抓住张佳慧的手,笑着说:“后来我伤愈退伍。找到了你和你的母亲,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,你才三个月大……你母亲生你的时候,遇到了难产,那个时候她身体很虚弱,知道你父亲牺牲的消息后,几次想自杀……我实在放心不下,就留了下来。”
张佳慧知道,她小时候母亲的精神状态就不好,母亲那个时候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。
张军拉着张佳慧,又看着老太太身后的中年男人。说:“我那个时候在老家农村已经结了婚,可为了照顾她们母子,我和你母亲离了婚……你那个时候才刚刚一岁多,我就是那个村里人人都骂着的陈世美……”
张军突然就说不下去了,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,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心里的愧疚。
张佳慧扑在张军怀里哭的撕心裂肺起来,那个中年男人脸色阴晴不定,他一会看看母亲,一会看看张军,嘴唇抖动着,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拍了拍儿子的手,她犹豫了片刻,终于还是轻轻拍打着张佳慧的后背安慰起了她。
“不要哭了,孩子!这下……我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,你母亲不在了,你可以叫我一声妈妈吗?”
病房里,四个人彼此相互打量着,有一阵温柔的风,从窗外吹了进来。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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