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小干什么都比别人慢。
悄悄给养兄写表白信,在网上连载了三年。
某天,他耐心耗尽,把我抵在墙上,「什么时候写完?」
救命,他怎么知道的?
我红着脸,矢口否认:「不……不是我写的。」
「很好。」他凉凉一笑,单手锁上我的腰,眼神幽深,「写不完,今晚就别睡了。」
1
我从小干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。
我妈和后爸出车祸的时候,我一滴泪没掉。
晚上到家,才哭出来。
异父异母的哥哥江政初接管了家业。
由于我是半夜哭的。
他没看见,所以无情地称我为小白眼狼。
但我有个秘密。
我喜欢他。
并且偷偷在网络上,练习写表白信。
至今,已经连载三年了。
初稿还没打好。
晚上十点,我蹲在电脑前,绞尽脑汁想后面的部分。
光标卡在「你就委屈一下,栽在我手上嘛……」不停地闪烁。
评论区:
楼主,草稿打三年了,再等,人家老婆孩子都有了。
我叹了口气。
纵览全局,评论区的留言,比我写的字多。
而我三年前写的情话,还挂在开头。
当时火了,被网友疯传。
几千对用我写的情话表白成功的情侣回来跟我道谢,还手拉手坐下面看热闹。
三年时间,评论区的情侣分分合合,结婚有娃的好几对。
我,原作者,初稿没写完,男人也没追到。
我熬到 11 点,表白信修修改改,新增十个字。
眼皮子打架。
老粉丝「烈火烤绵绵」准时出现。
烈火烤绵绵:今晚就一行?
语气隔着屏幕都透着不满。
我叫江绵绵,昵称绵绵。
三年前他就粉我了,可能想从我这抄点东西,去追女朋友。
于是认真回复:「嗯,有点困。」
「毫无新意。」
这是「烈火烤绵绵」对我今晚更新内容的严厉评价。
我有些沮丧,毕竟江政初日理万机,怎么可能喜欢我这个拖油瓶?
我揉了揉脑门,出门上厕所。
客厅里亮着一盏灯。
江政初跷着二郎腿,坐在沙发上看文件。
一双修长的腿随意地蜷曲在茶几下。
微弱的灯光打在他冷峻的侧脸上,半明半暗,眼镜框折射出一抹幽冷的光。
竟然破天荒地没睡?!
听见动静,他不动声色地抬起眼望着我,目光深邃。
我突然僵住,像个被狼盯住的兔子,后背毛毛的。
他对我一向很严厉,不赞同我熬夜。
「绵绵,出来干什么?」
江政初声音淡哑,有种蛊惑人心的禁欲感。
「我……要……」
他极有耐心,等我讲完。
「……上……厕所。」
江政初勾勾唇角,「去吧。」
我拖拖拉拉地经过他,突然被他勾着睡衣帽子上的兔耳拉回去,「扣子开了。」
我扑通跌在沙发上。
江政初低着头,一张俊脸靠近。
我心脏开始扑通狂跳。
冷松木的香气袭来。
明明他衬衣扣子系到了最上面的一颗,可是喉结一滚,就能看见衬衣被撑开的缝隙。
「以后我在家,记得把衣服扣好。」
江政初淡淡提醒我,替我扣上了圆鼓鼓的大纽扣,收手时,指腹不小心蹭过我的下巴。
有些粗糙。
「脸红什么?」
他发现了我的异样。
我憋了半分钟,「没——」
「好了。」
江政初没有理会我的辩驳,便重新投入了工作之中。
就说,江政初是个脑子只有工作的人,每天忙得不见踪影。
我悄悄松了口气,颠颠去了洗手间。
回来的时候,江政初正准备回卧室,他嘱咐我:「困了就早睡,别熬夜。」
我后知后觉,嗯?
他怎么知道我困了?
2
思前想后,我觉得网友说得对。
等我磨磨唧唧写完信,可能江政初的孩子都出生了。
那我就永远没机会了。
于是一大早,我站在玄关,堵住即将出门的江政初。
今天是周日,但他依然要出门谈生意。
他视线扫过我精心打扮后的装束,好笑地问:「你想一起去?」
「嗯。」
客户约在高尔夫球场。
我不会打,只能坐在后面给江政初递水。
突然,身边袭来一片香风。
「你是绵绵吧?我是你哥哥的秘书,萧名攸。初次见面,我们认识一下,以后就熟悉了。」
女人穿着深 V 的黑色连衣裙,黑长发挂在耳后,别了个银色的珍珠发卡,眼神倨傲。
我皱皱眉,不喜欢她说话的方式。
太快了,我跟不上。
还没消化掉她的自我介绍,萧名攸就开始了下一句。
「你哥哥喜欢什么?」
「平时有没有带别的女人回家?」
见我一脸茫然,又压低声音问:「他穿平角还是三角?」
我缓慢地捋她的问题。
喜欢什么?
「他喜欢骑马。」
江政初骑马的时候英姿飒爽,挺直的后背和翘臀线连成一体,流畅性感。
我也喜欢看。
有没有带女人回家?
我:「没有带女人回家。」
萧名攸看我一句一句地蹦,目光怪异,好像在看傻子。
可是我又不是天生这样,只是小时候受过刺激,说话就慢了。
江政初进了个球,转身朝我走来。
萧名攸的第三个问题超纲了。
我盯着他,皱眉,若有所思地重复道:「平角还是三角?」
等江政初走到面前时,话已经说出去了。
这下,萧名攸愣住了,江政初愣住了,我也慢慢地愣住了。
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。
江政初眯了眯眼,语气冷淡,「绵绵,她在问你问题吗?」
萧名攸立刻站起,脸上挂着一种楚楚可怜的无辜,「江总,我什么都没说呢。」
我揣着一瓶水,和江政初对视。
「绵绵,什么平角三角?」他慢慢弯腰,靠近我,语气温和了一些。
「哦……」我语塞了,视线慢慢落在他的下半身,耳根渐渐红了。
江政初脸色一沉,真相大白。
萧名攸见情况不妙,「江总,我还有事没做完,先走一步。」
罪魁祸首跑了,留下我个倒霉鬼,被无辜牵连。
耳根都熟透了。
在一片死寂里,我的下巴骤然被人抬起,对上江政初清冷的眼睛。
他语气平静得可怕。
「我穿平角,所以,把你的眼神收好。」
3
天不热,但是江政初一句话,撩得我半个小时,热度都没退。
连他的生意伙伴都看到了。
「江小姐很热?你好像出了很多汗。」
我笔直地坐在凳子上,摇摇头,「不……热……」
江政初好像讨厌我了。
因为自从说完那句话,他就跷着二郎腿,坐在旁边,喝茶。
跟客户闲谈间,清冷的视线偶尔扫过我,又收回去,不着痕迹地和别人谈笑风生。
我只好低着头玩手机。
其实我的反应速度也玩不了什么游戏。
只能刷刷知乎。
「大神,请问这道题怎么解?」
有人跟我求助一道奥数题。
我扫完题眼,几分钟后,开始默默地在屏幕上敲答案。
还好,做数学题的时候,我思维要比一般人快。
这是唯一一种,能让我触摸到正常世界的方式。
「绵绵,走了。」
江政初的声音自头顶响起。
我慢慢抬头,发现他正好看见了我的屏幕。
短暂的一瞬,便收回视线,朝我伸出手。
我慢吞吞,慢吞吞地把手放进江政初的掌心。
现场的老板们对视一眼,都发现我不太正常。
只是碍于他在场,没有点明。
江政初稳稳地握住我的手,「订了套房,先送你回去休息。」
哦,他要去别的地方不带我。
我把手往回扯了扯,江政初便感知到我的情绪。
有些无奈,「那个地方你不适合去。」
见我没有放松的意思,他笑了,「绵绵,听话。」
原来我没跟出来的时候,他夜生活这么丰富啊。
他把我送回了房间,离开后,我捏着勺子,叹了口气。
心情郁闷地打开手机。
周末大家都比较活跃,我刚上线,就有人发现了。
「姐几个今天又来学怎么勾搭男人了。」
「多谢绵绵,你的方法很实用。」
我当然知道很实用,只要是个正常速度的人类,百试百灵。
可惜,我太慢了,追也追不上。
要不送他个礼物吧,还能增进一下感情。
我在评论区问:
「请问……平角和三角有什么区别?」
评论区突然炸了。
「哇!绵绵勇敢!本垒打了?」
「嘻嘻嘻,绵绵威武!」
我第一次遇到如此激烈的场面,短短三分钟,评论刷了上百条。
还有一些不明原因的吃瓜群众加入了讨论。
热火朝天。
等反应过来,他们已经在给我推荐店铺了。
「烈火烤绵绵」突然出现:要送礼?
「嗯,先了解一下区别。」
「容量问题,不建议三角。」
我皱眉,想了好几分钟,没明白是什么意思。
「烈火烤绵绵」已经转移了话题:「吃饭了吗?」
五分钟后。
「正在吃。」
他还挺有耐心,秒回:「今晚继续写。」
「不写了。」
我情绪不高。
他顿了一会儿,问:「为什么?」
十五分钟后:
「招蜂引蝶的人不配。」
……
4
话虽然这么说,我还是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,下单了一家店铺。
刚放下手机,门突然被敲响了。
萧名攸站在门口,穿了件贴合身体曲线的白裙子。
笑容和蔼可亲。
「绵绵,有个事请你帮忙。」
「我想送江总礼物,但是不太方便亲自给他,所以这个东西你帮我拿着,还有一封信,就当帮我个忙。」
「我……不……」
「谢谢你了,等咱们成了一家人,嫂子天天带你出去玩。」
她来去匆匆,说话连珠炮一样,我根本插不上话。
等回过神来,人已经不见了。
我手里提着礼盒,发现了个很严肃的事实。
我有情敌了。
我得拒绝她,并且和她说明白,我也喜欢江政初,咱们公平竞争。
可是去哪找萧名攸呢?
几分钟后,我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,出现在顶层的露天酒吧。
四周人来人往,热闹非凡。
我一眼就看见了江政初。
西装革履,身高拔群。
站在一群美女中间,低声跟老板们商谈合作。
贴合的裁剪线勾勒出他挺拔优越的身材。
昏暗的灯火中,他唇角挂着一丝游刃有余的笑。
十足的钻石王老五。
哦,原来他在外面这么会勾搭人。
我走过去,阴沉沉地拽住了江政初的后摆,想跟他要萧名攸的联系方式。
他一回头,看见是我,注意力瞬间从生意上撤回来,「张老板,抱歉,有些私事要处理。」
他微微放低了身子,靠近我,语调低沉,「绵绵,你怎么来了?」
说话时,锐利的目光冷冷瞥向我的后方,逼退了一群对我虎视眈眈的男人。
「我……要……萧……」
江政初视线黏在礼盒和上面一封表了花边的信上,突然表情一空。
没听我说完,就笑起来,视线温柔得滴水,「这是给我的?」
他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。
好像……发情期求偶的野兽。
「是……」萧……明……
江政初接过去,一层笑意在他深邃的目光里渐渐铺开。
「我收下了,谢谢绵绵。」
我突然住了嘴,好半天没蹦出一个字。
因为我发现自己成了一只该死的丘比特信使。
信封上大剌剌写着「江总亲启。」
他又不瞎,能看不见?
你瞅他那个不值钱的样子。
一封信就心花怒放。
喜欢萧名攸很久了吧?
江政初拎着东西,带着我去了自己的卡座。
他又开始跟张老板谈事情。
只不过这次唇角挂上了如沐春风的笑,语气也轻快了许多,颇有些情场得意的味道。
远处,萧名攸给了我一个「干得漂亮」的眼神。
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。
利落地掏出手机,愤怒地删掉了情书新写的一句话:我喜欢你。
5
露天酒吧里人来人往。
我端着一杯橙汁,缩在一角,快要把自己发酵成一缸醋了。
有人想活跃一下气氛,于是开口讲了个笑话。
「有天,小猪梦见自己变成了水手,小猪妈妈说:『孩子,梦都是相反的。』果然,小猪长大后,变成了火腿。」
讲完之后大家都笑了。
只有我和江政初没有笑。
我是生气,他脑子大概被萧名攸糊住了吧……
萧名攸眼观鼻,鼻观心,端起酒杯娇羞一笑。
「江总,这次事情谈妥,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?您想怎么奖励我?」
四周传来暧昧的起哄声。
「萧小姐跟在江总身边有些年头了,不如趁这次……」
「上次您替萧小姐挡过酒,咱们大家都清楚呢。」
江政初倚着沙发,若有似无地瞥了我一眼,礼貌地微笑:「你想要什么?」
萧名攸眉眼如丝,微微探身,露出了事业线,「那就要看江总——哦草!」
她后背突然被人一撞,酒全泼在江政初的裤子上。
萧名攸飞快地捂住了嘴,难以置信自己刚才怎么爆了粗嗓。
气氛都尬住了。
暗红色的酒液很快渗进去,面料吸饱了水,乖顺地吸在人体的曲线上,勾勒出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。
江政初的裤子本就贴身,被液体浸湿后,跟裸奔无异了。
果然……天赋异禀……
众人大气不敢喘,恨不得把眼珠子摘下去,以免承受江政初的怒火。
只有我,眼睛在没来得及移开的时候,突然张开嘴,发出了轻松的笑声:「哈哈哈……」
迟来的脑电波告诉我,水手变火腿真的很好笑。
但是落在别人眼里,就是幸灾乐祸。
江政初垂下眼睛,不动声色地用衣服盖住了自己,目光幽深,「绵绵,你笑什么?」
对不起,忘了还在跟他生气呢。
我笑容一收,「我……回……去……了……」
江政初嗯了声,「去吧,困了就先睡,不用等我。」
现在连拦都不拦我了。
一路上,我越想越憋屈,觉得这三年来,写的情书都喂了狗。
于是往旁边的吧台一坐,掏出手机,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情书。
头顶突然传来温柔的声音,「小姐一个人吗?」
一抬头,一个斯斯文文的帅哥站在面前,含着笑,「我想请你喝杯酒。」
「谢……谢……」我……不……
他转头敲敲吧台,「一杯黑俄罗斯,给这位小姐。」
我傻眼了,这么多年来,我很少跟陌生男人交流。
因为迟钝无形中会带来很多麻烦,比如现在。
我扭头就走,却被他拉住手腕,「别不吭声就走人啊,我酒白点了?」
我掏出手机,打开扫码界面,准备把钱给他。
男人看见我送手机的动作,了然一笑,调出自己的二维码。
哔——
加了个好友。
我:……
男人开始自顾自地倒苦水:「我家里破产,女朋友跑了。就想找个人说话而已,姑娘,你长得,跟我初恋很像……」
昏暗的灯光下,他把自己最满意的侧脸露给了我。
我一脸忧郁地听着他瞎扯,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处的卡座。
江政初在干什么?
哦,拆礼物。
还真是迫不及待啊。
众目睽睽,江政初从礼物盒里,挑出了一条——迎风飘荡的骚气三角裤。
周围老板们的背影都僵住了。
萧名攸更是捂着脸,若无其事地缩在角落里。
隔着很远,我似乎听到江政初脸皮掉在地上的声音。
随即,他默默地拆开了信封。
垂眼扫了两行,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。
「小姐,我怎么感觉你比我更像失恋呢?」男人温和地开口,并用膝盖顶住了我的大腿。
我慢吞吞地往旁边挪了挪,发现不远处的江政初已经沉着脸抬起头来。
「晚上有时间吗?」他又问。
江政初看见了我。
「要不我们两个失恋的人凑一对吧?」男人的手搭在了我肩膀上。
江政初站起身,迈开大步朝我走来。
「小姐,您的酒。」调酒师推来成品。
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,诡秘的深咖啡色液体倒映着幽暗的光芒。
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,接过酒杯,在江政初不阴不阳的目光中,慢慢地嘬了一口。
嘶……
真爽啊……
男人准备进一步动作时,江政初已经大步迈到他身后。
阴影投落,山雨欲来。
「不好意思,她是我妹妹。」
语调轻轻,却带着一种恐怖的平静。
男人回头,突然跳起来,让开位置。
「嗷……对……对不起啊……」
哦,我只是他的妹妹?
江政初整个人毫无遮挡地立在我面前,淡笑着,话从牙缝里挤出来:「江绵绵,你想造反?」
在他逼仄的注视下,我慢慢地,示威一般地,又嘬了一口。
很好,江政初笑了。
他气疯了。
6
我被江政初揪回了酒店房间。
伴随着砰一声,门关上了。
江政初一把把我扔在床上,冷笑,「这么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找个嫂子?」
都说喝酒会令人迟钝。
我对着他,露出祥和的笑容,「嗯。」
心底乐开了花: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!
他好像被气狠了,不怒反笑,「那不如,你自己给自己当。」
一句话把我的 CPU 干烧了。
见我一脸困惑,江政初冷笑一声,「别想了,小白眼狼,料你也想不明白。」
说完,他拉开领带,随手解开外套,丢在旁边的椅子上,又站在我面前,开始慢条斯理地挽袖子。
莫名有种吃正餐前的仪式感。
是,我反应不过来,不过从他的态度来看,刚才是在骂我。
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,闷不作声地掏出手机,点开屏幕,哒……哒……哒……哒……
动作从正常的 0.1 倍速提到了罕见的 0.5 倍速。
江政初眯了眯眼,「你在干什么?」
当然是删情书。
他一低头,漆黑的瞳孔里,倒映着以一秒 2 个字的速度消失的情话,突然炸了。
「江绵绵,你敢删!」
我怎么不敢,手指速度提到了 0.75 倍。
哒哒……哒哒……
江政初原本和煦的脸色彻底沉下来。
他突然拎起我,放到电脑前,熟练地登录了网站,点进「我的关注」。
账号「绵绵」孤零零地躺在他的关注列表里。
几秒钟后,界面上出现了我连载三年的情书。
我攥着手机的手抖了抖。
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江政初好整以暇地将我圈在怀里,好闻的冷松木香从身后淡淡飘来,
「吊了我三年,你说不写就不写了,江绵绵,我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?」
我吓傻了。
他……他怎么知道的?
室内安静下来。
我像个木头人,呆呆站在他怀里。
红着脸,矢口否认:「不……不是我写的。」
「哦,不是你写的。」江政初语气悠悠然然,一副看我怎么狡辩的样子。
我改了口,「不……是……写……给……你……的。」
他轻哼一声,「嗯,又变成不是写给我的了,继续编。」
我都快哭了。
毕竟预感告诉我,如果不把这事搪塞过去,我可能要为当面删情书的事情付出代价。
脑中灵光一闪,我匆忙调出和「烈火烤绵绵」的私聊记录,
「我……有……男……朋……友,三……年……了。」
江政初替我把头发勾到耳后,了然一笑,「你叫他一声,看他答不答应。」
我背过身,给「烈火烤绵绵」发了个消息:「帮我个忙,给我当一会儿男朋友。」
叮咚。
我身后江政初的电脑屏幕蹦出了一个弹窗:
您关注的用户「绵绵」发来一条私信:帮我个忙,给我当一会儿男朋友。
嗤……
江政初不轻不重的嘲笑声,自身后传来。
他轻轻贴近我耳后的位置,低哑性感的声线撩拨着我脆弱的神经。
「你跟我谈了三年,我怎么不知道?」
空气变得微微燥热。
「烈火烤绵绵」五个大字不断在我脑海中盘旋、冲撞。
仿佛此刻,他滚烫的热度,真的要烤了我……
我抖成了一团,慢吞吞地蹲下身子,想趁他不注意土遁。
江政初简简单单一个抄底,我就被拦腰提起,撞进他怀里。
他像一个狩猎成功的恶魔,露出一个危险又和煦的笑。
「小骗子,写不完,今晚就别睡了。」
7
写情书被正主抓包是种什么样的体验?
就是此刻,江政初坐在我身后,亲自盯着我把刚才删掉的字打回去。
他两只手臂刚好可以撑在我两侧的桌子上,挽起的袖子露出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。
江政初不紧不慢地叩着桌面,「慢慢来,多慢我都等着。」
可是黑俄罗斯的后劲十足,还没一会儿,我就开始头昏脑胀。
光标卡在最后一句表白语那,就再也写不下去了。
江政初见我蔫哒哒的,没什么精神,把我转回去,面对着他挠挠下巴。
「醉了?」
是醉了。
看着他这张脸。
这具完美的身躯。
还有藏在眼镜之后,幽深冷静的眼睛,我的理智已经被酒精掀得一干二净。
意识上,已经把他扑倒,并吃干抹净了。
行动上,脖子一软,脑袋失去了支撑,像个小锤,咚撞进他胸口。
「我……劝……你……束……手——」
江政初没给我说下去的机会,捏着下巴柔和地撞开了我的防线。
灼烫的酒意夹杂着绵软的暧昧。
很快,我就化进一片炙热里,因缺氧,眼前绽放出绚烂的烟花。
全身力气都吃在了江政初身上。
他松开我,盯着我急促呼吸的嘴,问:「情书最后一句是什么?」
我脸红了。
「喜……欢……你。」
「谁喜欢我?」
「我。」
他目光暗沉,盯着人心里发慌。
我慢吞吞地贴近了些,手挪到他的扣子上。
江政初见我的动作,眉尖儿微微一挑,喉结滚了下,坐着没动。
一双眼睛就落在我红润的脸上,颇有耐心。
俨然就是一副大灰狼坐等小白兔上套的情形。
但是这份耐心,在我的努力下,宣告耗竭。
江政初闭了闭眼,隐忍到极致,才握住我的手,音色低哑,「绵绵,给你三秒钟,解不开,就换我来。」
三秒钟太欺负人了,明知道我反应慢。
我急得紧蹙着眉,刚要说「不行」,江政初一把抱住我,往大床走去。
「三秒钟到,绵绵,换我欺负你了……」
由于睡前接触了大量信息,晚上我做起了梦。
江政初左手挑着平角,右手挑着三角,逼我选一个。
后来干脆阴恻恻地把我绑起来,说选不出来就要把我吃了。
「绵绵……」
温醇的嗓音传来,唤醒了沉睡中的我。
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。
我疲惫地动了动手,腰部的酸麻感放电般遍及全身。
好像……熬了一宿。
「起床吃饭……」江政初心情极好。
我两眼无神,慢吞吞地往床边挪,努力想离江政初远一点。
还不到半厘米,他手臂横在我腹部,往回一拉,我重新回到了原点。
我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。
江政初笑起来,「绵绵在某些事情上,倒是一点也不慢。」
我像个煮熟的虾仁儿,憋了半天,憋出了一股眼泪。
江政初第一时间就发觉我的不对,笑容一收,将我扳过去正对着自己。
「难受?」
他眼底蓄着慌乱,用指腹轻轻搓着我的眼睛,「是哥不好,下次收着点。」
我抱住他,「没……有……怪……你。」
哭不光是因为累的。
由于反应慢,我没法跟他正常交流。
情侣之间表达爱意的方式,江政初一点也没感觉到。
这么多年来,他都只是凭着我的反应,来判断我喜欢或是不喜欢。
这很不公平。
短暂的思索后,江政初突然笑出声,「你的意思是,没法跟我互动?」
他轻轻在我耳边一吹,我便打了个哆嗦。
江政初的声音藏满笑意,「看,绵绵,有些东西,你不需要开口,我也知道。」
8
江政初上午出去了一趟,因为公司有电话会议要开。
等中午回来的时候,我还赖在床上。
他掀开被子,「绵绵,起来吃饭。」
我慢吞吞地往下挪了挪,「别……管……我,我……过……冬……了。」
结果还是没拗过他。
趁吃饭的功夫,我给江政初面对面发了段小作文。
是我上午强撑着眼皮写的。
大致解释了萧名攸的礼物是怎么阴差阳错到了江政初的手上。
他看得津津有味。
突然,一道敲门声打断了吃饭的进程,江政初皱皱眉,起身去开了门。
萧名攸忸怩的声音自门口传来,「江总,昨晚我给您的信,您看了吗?」
啪!
我放下筷子。
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忍了。
我走过去,猫腰从江政初的腋下钻到萧名攸面前。冷着脸,
「我……要……跟……你……公……平……」
江政初手掌贴在我前额,轻轻往后一推,挡在我面前,十分绅士地回绝:
「抱歉,我有女朋友了,我希望咱们只是简单的工作关系。」
萧名攸的视线在我和他之间来回打了个转,难以置信地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,「不是吧江总,她……她脑子不正常。」
听到这句话,江政初的笑意突然消失。
在诡异的寂静里,江政初用轻得不能再轻的话反问。
「你觉得她不正常?」
脑中警铃大作,我吓得缩起了脖子,匆匆往后退。
完了,江政初要开始了。
后爸刚死那会儿,公司元老不满他一个年轻人空降,天天找人使绊子。
我曾亲眼见过,江政初不带一个脏字,谈笑间把一个年过半百的股东大爷怼得嚎啕大哭。
这么多年过去,他人模狗样地游刃于商场之间,怕是有的人早忘了他当初的凶名。
萧名攸同情地看了我一眼,「难道不是吗?说话不正常,反应也不正常,您喜欢她什么?」
江政初面带微笑,开启了暴击:
「我看你的工作态度也挺不正常,要不另谋高就?」
「江总,我跟您四年了。」萧名攸瞪大了眼,「您要开我?」
「哦,四年我没给你开工资?」江政初冷冷一笑,「跟我谈恋爱?你想什么呢?开得起价吗?」
萧名攸震惊了,指指自己,又指指江政初,「开……开价?」
「你真搞笑,又想要我的钱,又想要我的人?怎么好事全让你占了。钱和感情两手抓,真棒啊,丐帮帮主都没你会要饭。」
萧名攸的表情裂出了道道细纹,「丐……丐帮……你……你……明明给我挡过酒,要不是你这样,我能误会?」
「几万一瓶的红酒,你说喝就喝,酒不要钱?你醉了第二天谁上班?工作谁来做?我宿醉迟到叫放假,你迟到叫旷工。能一样?」
我突然想起班里男同学过生日那天,江政初破天荒地没上班。
理由是前一天喝多了酒。
我不得不推掉了男同学的生日聚会,留在家里照顾生病的江政初。
难道是那次?
萧名攸眼眶已经红了,接近崩溃的边缘。
江政初眼皮都不掀,开始查看公司股价,啧了声。
「由于你的礼物,公司股价下跌,先扣你两千块吧,再跌,再扣。」
萧名攸哇地哭出声来,「你懂不懂尊重人?」
江政初冷冷一笑,「你尊重她了吗?」
说完,当着她的面,砰一声关上了门。
我耳朵嗡嗡直响。
缩在角落以免他殃及无辜。
输出后的江政初又恢复了温和的样子。
把我从角落里拉起来,摸了摸我的头,「以后吵架的事,交给我来。」
9
经过一番全力输出,江政初怼跑了自己的秘书。
出差期间无人可用,所以他把我抓去当临时秘书了。
真正看到江政初的行程,我才知道他平常有多辛苦。
「绵绵,和宋老板的时间约到几点了?」
我拿起规划好的时间表,展示给他看。
一眼望去,时间规划和合理,信息清晰明确。
甚至还能抽出时间吃个早饭。
江政初笑了,「多亏你,不然这辈子都吃不上一顿早饭。」
我生怕给他掉链子,所以在安排行程时,尽量做到合理有效。
今天他要去谈一场收购。
我坐在大厅里,面前摆着一杯奶茶,等他结束。
突然远处跑来一个年轻的小姑娘,看起来刚入职的样子,「江总的新秘书是哪位?」
我慢吞吞地举起了手,「我……」
她拎着一沓资料跑过来,「这是江总要收购公司的财报。我前天就交给萧姐了,结果她给错了资料,这份真实数据还留在手里,没给投资顾问看过。」
我粗略扫了一眼,立刻给江政初发了消息。
「等一等。」
这份资料里有几个问题,可能需要重新做评估。
说不定,江政初可以用更低的价格收购过来。
江政初推开门走出来,「绵绵,怎么了?」
小姑娘抱着资料,「江总,财报出问题了。」
江政初身后,跟着出来几位老板,「江总,事情谈一半了,您不会出尔反尔吧?」
我走过去,接过小姑娘手里的资料,又借了一支笔,趴在茶几上圈圈画画。
半个小时过去了,一份粗略的报告挤在资料空白处。
前后账务造假,小纰漏太多,只要细心看,就能看得出来。
这种手段,无非是想江政初收购的时候,多给点钱。
我坐在沙发上,无声地对几位瞒天过海的老板放冷箭。
江政初看完,突然笑了,「白纸黑字,几位认不认?」
几位老板目光闪烁,「江总,你……你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嘛。她看起来大学没毕业,懂得有专家多?」
是没专家多,但是也不是傻子。
「哦,那就让我司的顾问老师重新做一下评估。时间多久,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几位老板立刻软了身子骨,「别啊,江总,价钱好谈嘛……」
「折半。」
几位突然像吞了死苍蝇,面面相觑。
「您……您不能这样……这……太黑了——」
「那我去找顾问——」
「别!一半就一半!」他们一脸肉疼,「江总,价格定了就别改了,快快签合同!」
大厅空了,只剩下我和小姑娘。
她有些崇拜地看着我,「你懂得好多啊。」
我眨眨眼,「以……前……学……过……一……点儿。」
她一愣,「姐姐,你说话为什么这么慢?」
「心……理……问……题。」
她两眼冒光,「哇,那咱们江总真是了不起,他对您一定很有耐心。」
当初,我妈带着我嫁给江政初爸爸的时候,我就已经有这个毛病了。
那时候我还比较自卑,不敢跟江政初说话。
他在学校是天之骄子,成绩名列前茅。
我呢,考试写个名字都要几分钟,回回吊车尾。
要不是数学成绩好一点,连个大学都考不上。
在学校时,江政初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说过话。
我以为他是嫌我给他丢人。
直到后来,我在小巷子里被人欺负了。
江政初一脚踹倒了油桶,「你们敢他妈动她一下试试?」
好学生江政初第一次为我跟人打架。
回去脸色挂了彩,被家长和学校一顿狠批,我才知道,他上学放学一直跟在我后面。
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喜欢他了。
我也没想到,他能喜欢这个样子的我。
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告辞,「姐姐,那你要去看心理医生啊。祝你早点好起来!你很棒的。」
10
小姑娘的话在我的心里生了根。
回家的路上,我望着窗外,一言不发。
江政初从资料里抬起眼,「绵绵,想什么?」
腰窝一痒,我顿时僵住身子,惊恐地回望着他。
这可是在车里啊!
司机识趣地升起了挡板。
资料被江政初随意一扫,掉了一地。
我被他抱过去,坐在腿上。
「从刚才起一直不说话,想什么?」
我双手撑在他胸前维持平衡,热度隔着衬衣一丝不落地透出来。
我红透了脸,「没……」
江政初的侧脸沐浴在阳光里,骄矜尊贵。
只是眼尾出微微透着一丝疲惫。
看来今天的生意也耗费了他不少的心思。
「你……累……吗?」
「累,」江政初打蛇上棍,手掌贴在我后背,将我压向他。
「绵绵,给我安排这么多工作,好狠的心。」
我无声地望着他。
这不是他自己要求的吗?
这也能赖我?
骤然拉近的距离,让空气急速升温。
江政初眼神渐渐变得暗沉,轻轻一探,便衔住了我的唇瓣。
「别动,宝贝,充会电。」
……
江政初正值青壮年,精力旺盛。
工作起来,可以连轴转。
所以当我能休班,已经是七天后了。
我去看了心理医生。
医生详细地了解了我的情况后,给出了意见:
「想根治这个疾病,得先找到源头,愿意跟我说说你的过往吗?」
「我……记……不……清……楚……了。」
只知道,那段记忆不太美好。
医生点点头,「那……试试催眠?」
「好吧。」
我躺在床上,闭上眼睛,听着滴答的钟声,陷入了黑暗。
起先几次都没什么效果,后来随着精神渐渐放松。
水滴从管道上滴落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。
我好像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。
睁开眼,一束微弱的光穿入室内。
风扇呼呼转动。
我……被关在什么地方。
「你想出去吗?」
旁边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。
我望过去,虽然看得清五官,却记不住脸。
他蹲在我面前,又问:「想出去吗?」
我点点头,「想。」
「那好,待会我逃跑的时候,你不要告密。等我出去了,就喊人来救你。」
「好,我不告密。」
我捂着嘴,缩在角落,看着他绕过杂乱的摆设,猫到窗户下。
风扇不停地切割光线,他拽着绳子,瘦小的身体往上攀爬。
那扇半开的小窗户,就是我们的希望。
突然,不远处传来几个男人粗犷的笑声。
我浑身一抖,猛的从梦中惊醒。
催眠戛然而止。
医生望着桌面上的钟摆,才过去十分钟。
「你想起什么了吗?」
我出了一身冷汗,坐起来,摇摇头。
是想起一点,可是直觉告诉我,后面发生的事,才是导致我变成这样的原因。
11
从医院回来后,我偶尔会做噩梦。
频率不多,但是每次都会在别人推门而入的时候戛然而止。
这天夜里,我哭着惊醒。
江政初第一时间摁亮了台灯,抱住我,「绵绵,做噩梦了吗?」
我脸色苍白,浑身抖个不停。
「救救我,好多血——」
江政初一听这话,脸色突然发白,「你想起什么了?」
我头痛欲裂,缩成一团,紧攥着江政初的睡衣,「没……别……担……心。」
江政初默默抽出纸巾,替我擦掉额头上的冷汗,稳健的心跳声给我带来一丝安宁。
我困得要死,很快倚着他又睡着了。
在我看不见的地方,江政初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。
第二天,他破天荒没有去上班。
和心理医生的约定时间就要到了,我穿好衣服,提着手提包,在门口被他拦住。
「你要去哪儿?」
我想了想,说:「出……去……玩。」
他莞尔一笑,「带上我。」
我有些担忧,江政初别是老婆奴之类的吧。
太粘人了也不好,总不能我去哪都得把他带上。
江政初似乎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,「是,老婆奴,去哪跟到哪儿。」
那我不去了。
江政初和我在客厅里坐着,大眼瞪小眼,直到我跟心理医生约定的时间过了,他才起身去公司。
我披上外套,出门打了车,因为医生说约不上可以下午三点后去找她。
这个时间医院的人不多。
心理诊室更是少之又少。
我走过拐角,发现医生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个人。
他身影透过磨玻璃照出来。
「……我是江绵绵的家属,我希望停止治疗。」
敲门的动作停在半空,我认出了江政初的声音。
他怎么来了?
「江总,这件事得由她本人来做决定。」
「没必要,她以后不会再来了。」
江政初态度强硬,撂下这句话,起身拉开门,跟站在外面的我打了个照面。
原本沉静的眸子闪过一丝慌乱,「绵绵——」
我躲开他抓我的手,后退了几步,扭头就走。
江政初两三步追上我,拉住我的手腕,「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」
故意什么?
故意让我听到吗?
我拒绝跟他对视,一路上车,都没看江政初一眼。
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,没敢跟我说话,一直拿余光偷偷瞧我。
窗外人来人往。
我掏出手机,敲了几个字:「你不该干涉我的隐私,也不可以替我做决定。」
叮咚,江政初手机响了。
他认真地读完,回了一条:「可是你晚上做噩梦。」
「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」
「绵绵,治不好不会怎样。」
也就是这句,勾起了我的心酸。
没有人会一辈子喜欢慢半拍的累赘。
因为这个毛病,我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。
我的人生永远慢别人半步,活在江政初筑造的茧子里,单调得可怕。
要是能治好,为什么不试试呢?
「我是个成年人了,你手不要伸太长!」
很长一段时间,江政初没有给我回复,只是侧头盯着窗外,脸色冷淡。
很明显,他也生气了。
不然就该争分夺秒地处理文件,而不是对窗外卖煎饼果子的阿姨感兴趣。
我扁扁嘴,鼻子发酸。
吸溜……
鼻涕出来了。
望着窗外的江政初狠狠蹙起眉,叹了口气,把我勾过去抱着,低声说:
「你要是不痛快打我,别哭了行吗?」
眼泪啪嗒落在我的手背上,我心里憋着东西,给他发了一条,「我不想给你当累赘。」
「不想让你那么累。」
「如果我能正常说话,就可以帮你扛一扛担子——」
江政初的手掌盖在我的手机上,俯身吻住了我。
唇边化进了眼泪,又咸又湿。
我闭着眼睛,能感觉湿漉漉的睫毛刷在他的脸上。
江政初托着我的后腰,动作很轻很轻,每个呼吸都给我带来直击心灵的震颤。
「绵绵,咱们不吵了好吗?」江政初将头抵在我颈窝下,轻轻喘息,声音发哑,「我都听你的,但是难受的时候,不要瞒着我,成吗?」
我抱紧他的腰,拍拍他的后背,「好……」
12
那天之后,我又继续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。
可惜没什么进展。
在公司里,我也不敢跟太多人有交流。
生怕大家像萧名攸一样,歧视我,甚至给江政初惹来非议。
某天上班时,我还是不小心听见几个人在聊天。
「你们听说了没?江总的妹妹是个傻子。」
「她不是代理秘书吗?你找个机会请她出来喝咖啡,看看她能不能听懂人话。」
「得了吧,上次小王请她聚餐,她理都没理。」
「不是吧,还以为咱们江总铁面无私,没想到为了自己亲戚,赶走萧姐。」
……
果然,闲话是不可避免的。
我低头看着熬夜做好的计划表,拍了张照片给江政初,并说:「今天中午不跟你一起吃饭了。」
江政初说了句:「好。」
他并没有问我要去哪里,因为他答应我,要给我独处的,适应社会的空间。
倘若以后一直治不好,也要有在这个社会独立生存的能力。
果然,中午下班前,有个女生跑过来,「绵绵,中午跟我们一起吃饭——」
「——好。」
她惊呆了,「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快?」
我为了这个字,做了很久的准备。
这是我第一次参加集体聚餐,今天来了好多同事。
大多数的人眼睛,还是落在我身上,目光充满打量和好奇。
我打开事先准备好的 PPT:
大家好,我是江绵绵。
因为一些原因,说话很慢。
我是个智力正常的人。
肚子饿了知道吃饭,下雨了知道往家跑。
能听懂你们说话,也能回复,只不过要慢一点。
下面是我在校期间得过的奖项。
……
随着 PPT 不断播放,大多数人眼睛越睁越大。
「天哪,绵绵,你还得过这个奖啊!」
「听说很难哎。」
「你测过智力吗?140 以上吧?」
「卧槽,我好像知道你,你不会是网上那个叫『智星』的数学大神吧?」
我想过他们会对我的 PPT 嗤之以鼻,也想过他们会变本加厉地联合起来欺负我,孤立我。
毕竟这种事在上学时,时有遇到。
可是现场的情况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。
江政初推开门进来的时候,我正被一群人围在里面。
「对不起呀,绵绵,之前是我们说你闲话了。」
「我觉得数学好的人超级牛掰的好嘛!」
「绵绵,购物节满减规则你一定能搞清楚咯,拜托你救救我们吧!」
「你们在干什么?」
隔着人群,一股低气压横空飞来。
喧闹声一停,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。
众人一哄而散,乖乖回到座位。
江政初就站在对面,眼底的杀气在看见我手机的十几条好友请求时,归于温和平静。
「聚餐吗?你们继续,不用管我。」
众人噤若寒蝉,很快给他空出了我身边的位置。
江政初自然地坐下来。
我舀了勺甜玉米给江政初,偷偷拽了拽他的袖角。
他知不知道自己脸一板,怪凶的。
江政初微微侧头,接过了我手里的勺子,瞬间众人跟解了冻一样,开始吃饭。
「那个……绵绵——」坐在角落的程序员小哥弱弱地喊了我一声,红着脸问道:「你……你愿不愿意跟我下班后去看个电影?」
众人也顾不得江政初在场了,立刻集体起哄,「哟!小张,开窍了!」
「为爱冲锋的勇士,连老板都不怕了。」
气氛瞬间活跃起来。
只有江政初,饭还没吃一口,脸就黑成了炭。
脸色写了几个大字:你他妈敢公然挖我墙脚?
13
今天认识了很多新朋友,挺高兴。
但是坏消息是:
因为小张的勇敢发言,我回家吃了苦头。
江政初刚回到家,就把我圈在餐桌旁,皮笑肉不笑道:
「行啊,绵绵在哪里都受欢迎,哥哥老了,不招人喜欢了,对吗?」
我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,「喜欢……」
江政初眼里闪出细碎的光来,他撑着手臂,压低了身子,靠近我。
「喜欢谁?」
「哥哥……」
江政初喉结一滚,吻上来。
「让我看看,你是怎么喜欢哥哥的……」
那天,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哄高兴。
毕业前,我已经认识了很多朋友,公司的实习经历也有了。
江政初也渐渐不再提心吊胆地看着我。
于是很不幸地,某天出门,我被人钻到了空子,绑走了。
也不是强硬地绑,就是几个衣冠楚楚的人,强硬地请我去「喝咖啡」。
然后把我拽上了他们的车。
一路上,几位对我还挺客气。
「只要你哥哥答应我们的条件,我们会把你毫发无损地送回去的。」
一个年纪比小的绑匪问开车的:「大哥,咱们要多少合适?十万够吗?」
我:……
我戳了戳他,他凶巴巴地扭过头来:「你想干什么?」
我把提前打好的字给他看:「要不我给你十万吧,这些小钱不用找他。」
小弟结结巴巴地禀报:「大……大哥,她说她就有十万。」
大哥吐了口烟,「那就二十万!」
我:「也有。」
「……」
车内沉默了。
老二稳重一点,「我们是想要江政初亲自来跟我们谈判,你以为我们真稀罕几个臭钱?」
「二哥二哥……二十万也稀罕……稀罕……」
我又打了一行字:「请问你们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?」
三个人沉默了,直到下车都没再搭理我。
汽车开了很久,也不知道开到了哪里。
但是幸运的是,他们忘记收我手机了。
江政初已经报了警,「绵绵,不要跟他们硬碰硬,等我。」
小车一路行驶进了一处废弃的仓库。
刚下车,看到眼前的场景,我突然脑子里嗡的一下,本能地往后一缩。
「愣着干什么,进去。」
我突然对黑暗的房间产生了极大的恐惧,一步也不敢挪。
「人带来了?」
一个刀疤男出现在视野里。
他好像是三个人的头头,刚一出现,三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。
「老板,咱们这么做能行吗?」
刀疤男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,「不想要钱就撤,这事我自己干。」
一句话下去,三个人噤若寒蝉。
「给江政初打电话了吗?」
「没。」三个人一拍脑门,怪叫,「手机也忘了收!」
四双眼睛齐齐看向我。
我:「手机……掉了……」
此刻正在车座子底下,把我的位置共享出去。
刀疤男面无表情地把我拽过去,「给江政初发消息,自己带现金过来,不连号的。要是敢报警,就等着撕票吧。」
我再也没有推脱的理由,废弃工厂路线崎岖,我被半拖半拽饶了很多路,扔进了小黑屋。
刚一进去,我便浑身打了个冷战。
不停转动的排气扇,昏暗的环境,半开的天窗。
恐惧大山般向我压来。
他们从外面上了锁。
吱呀吱呀的金属摩擦声像一把无形的锯子,切割着我的思绪。
童年的记忆潮水般涌来。
我无助地缩在角落里,抖成一团。
「你想出去吗?」
旁边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。
我看清了他的脸,跟江政初很像。
「想。」
「那好,待会我逃跑的时候,你不要告密。等我出去了,就喊人来救你。」
「好,我不告密。」
他摸了摸我的头,抱抱我,「乖一点,别害怕,他们问你,就说你睡着了,不知道我去哪了。」
我捂着嘴,缩在角落,看着他绕过杂乱的摆设,猫到窗户下。
风扇不停地切割光线,他拽着绳子,瘦小的身体往上攀爬。
那扇半开的小窗户,就是我们的希望。
突然,不远处传来几个男人粗犷的笑声。
紧接着,大门被推开。
他们发现男生不见了……
为首的大汉笑眯眯地蹲下来,问:「小妹妹,刚才的哥哥去哪了呀?」
「我……睡着了,不知道。」
男人脸一沉,「都找一找。是不是跑隔壁去了。」
我看着他们朝着江政初的方向去了,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,「叔叔,我好像看见他,往那边跑了。」
我浑身都在抖,将他们指向了反方向。
我知道,只要他逃出去,我就能得救。
他们立刻追了过去。
半个小时后,他们在窗户外发现了江政初的脚印,与我指的方向相反。
随即便将怒火发泄在我身上。
我挨了几巴掌,奄奄一息,被他们拖着,扔到篝火旁。
「大哥,逃了一个,这个撕票吧。留着惹麻烦。」
「行,玩够了,弄死。」
他们把我抱在怀里,肆意地亲摸。
「小小年纪,怎么能乱说话呢?」大汉捏着炭火块,贴在我嘴边。「来,吃下去,祸从口出,下次想好再说——」
就在他的脏手伸进我衣服的那一刻,笃笃两声闷响,大汉头上流下一道血痕。
他身子一软,充了血的眼珠子,狰狞的脸,逐渐向我压来。
炭块擦着我的手背滑落,烫了几个泡。
身后,江政初攥着铁棍,脸色铁青。
……
后来,我坐在警察局,隔着玻璃,看妈妈失声痛哭。
「本来是要撕票的,幸亏另一个孩子跑出来通风报信……」
被接回家后,我很久没有开口说话。
后来,随着记忆渐渐模糊,状态才逐渐变好。
14
门外传来嘈杂声。
我捂着耳朵,蹲在角落瑟瑟发抖。
昔日的噩梦不断在脑海中重演。
我耳鸣了,什么都听不见。
咣当两声巨响,大门被人撞开。
强烈的光刹那投入室内。
刺眼夺目。
黑影站在光里,高大挺拔。
我脸上挂着泪痕,盯着他越来越近。
距离近到足以看清人脸的某一刻,记忆中狰狞的面孔突然被江政初挂了彩的脸撞得粉碎。
他眼神犀利冰冷,带着一种嗜血的冷意。
我抬起头,带着哭腔,喊了声:「哥哥。」
下一刻,落进一个人怀里。
他紧紧抱着我,「绵绵,哥哥来了,不怕……这次不会丢下你了。」
江政初带着我走出去的时候,几个大男人正被警察按在地上。
周围的警察似乎对江政初很有意见。
「江先生,有我们警察在,你用暴力解决问题显得不太明智。」
江政初点点头,「抱歉,我的错。」
他把我领到车前,细心地替我抹去脸上的浮灰,「身上有地方受伤吗?」
我摇了摇头,就听歹徒嘴里含着土,乌拉乌拉地喊:「你个臭婊子,就该把你手剁了。」
江政初神色不变,替我理好凌乱的头发,温柔地笑着,「乖,在车里等我。」
说完,就看着江政初头也不回冲着那几个人走去。
我以为他要去跟警察交涉,结果这边还没关上车门。
那边,隔着半米远的距离,江政初抡起胳膊,众目睽睽下,一拳头狠狠怼在绑匪脸上。
然后,江政初就被一起带回了警察局……
15
由于警察拦得及时,绑匪没出现生命危险。
江政初只是被口头教育了一番,就被放出来了。
从警察局出来时,天色将晚。
我从便利店回来,手里拎着创可贴和棉棒。
江政初照旧冷着脸,眉眼压得低低的,坐在外面的长椅上,跷着二郎腿。
夕阳从背后照来,托出长长的身影。
我走到他面前,拿出碘伏棉签,「消毒。」
江政初抬眼,抿了抿唇,顺从地凑过来,主动将伤口贴在我举着的棉棒上。
手则拦住我的腰,轻轻摩挲,
「下次不许再打架了。」
我低声嘱咐。
「嗯……」江政初应到一半,豁然抬眼,眼底碎出点点惊喜,「绵绵,你……」
「我什么……」
江政初突然将我拉过去,摸了摸我的脸,「你说话,正常了?」
我看着他额头青紫的皮,嘟囔了句,「都想起来了,你救过我两次,没什么好害怕的。」
他捏着我的手指,眼底闪过挣扎,「对不起绵绵,如果我当时再快一点——」
「已经很快了,真的。」
傍晚的风清爽温柔。
吹起了我的头发。
江政初就这么盯着我,一直笑。
我被盯得心都乱了,不得已转移话题,「这么多年,你是因为愧疚,对我好,还是因为……喜欢我?」
江政初眼都不眨,「因为喜欢。」
「哦。」
「哦?」
我处理完伤口,两手一撑,跟他拉开距离。
「你喜欢我,所以看我给你写情书,写了三年?」
江政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。
我继续道:「你喜欢我,还注册一个假 ID 欺骗我的感情?」
「绵绵,我——」
我心里的火花在滋滋作响,一种名为吵架的快乐在我的心里炸开了花儿。
对,就这样!
让他忍了三年。
终于等到了我嘴皮子便溜的一天。
从来没在嘴皮子上输过的江政初,这一刻哑口无言,像个傻子一样,
「绵绵,你罚我吧,我认错,随便你怎么罚,我都认。」
我眼睛一亮,「什么都随便?」
「随便。」
我吧唧亲了他一口,「那我们回家!」
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路口。
我拉开车门,突然发现不对,「额,挡板怎么——」
江政初突然从身后抱住我,把我塞进车里,紧随上车关上门,扯掉了领带。
「开始吧。」
「?」
江政初俯身亲了我一口,「不是说随便罚吗?哥哥就在这,随便。」
「我不是说这个,你误会了——」
他没给我辩驳的机会,将我的话全部堵在了嘴里。
这一刻,我终于知道世界上还有个词,叫「以退为进」。
程序员的暗恋终止于某天清晨。
我和江政初从一辆车上下来。
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,在公司门口,低头亲了亲我。
啪嗒。
前台的笔掉在地上。
江政初似乎怕她还不清楚我们的关系,敲了敲前台的桌子,
「好巧啊,你也这么早上班?介绍一下,这是我后妈的女儿,也是咱们公司未来的老板娘。真不好意思,让你看见我们秀恩爱了。」
因为这句话,我在他办公室躲了整整一上午。
避开了一群八卦的同事。
中午,江政初忙完,突然把我拎起来,打开门,对着众人宣布,「今天提前下班,给你们放半天假。」
欢呼声差点掀翻了天花板。
「什么好日子啊?」
「我和你们老板娘的大日子。」
江政初今天订了个餐厅。
位于 22 层的大厦。
电梯一看,整座城市尽收眼底。
餐厅里空荡荡的,只有一束巨大的玫瑰花摆在中间。
江政初说:「绵绵,昨晚我梦见我爸了。」
「嗯?」
「他说让我给你找个好人家,老公要体贴温柔善解人意,后半生不能受欺负,不然死都不会放过我。」
我眨眨眼,听得一头雾水。
江政初从花束里,摸出一枚戒指,「经过深思熟虑,我觉得我挺适合的。」
「江绵绵,你愿意嫁给我吗?」
我盯着他,慢慢地笑开,伸出手,「我愿意。」
……
求婚成功的当天晚上,我也梦见了后爸。
他似乎挺不愿意,梦里追着江政初打:「你他妈、你他妈、你他妈的敢打她的主意,你个小畜生!」
江政初愣是一声没吭,挨了好几闷棍,「主意打都打了,您多打几棍出出气,但别过分,我还得早起送绵绵去毕业典礼。」
我妈在旁边笑开了花儿。
「老江,孩子们高兴,你就别生气了。」
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,妈妈临走时,摸了摸我的头,
「以后我跟你爸不在,你和哥哥要好好的,放心,这桩婚事,妈同意了。」
后来我好像哭了。
大清早被闹钟吵起来的时候,眼睛都是肿的。
我努力把那个奇奇怪怪的梦抛在脑后。
江政初已经穿好了衣服,「绵绵,今天毕业典礼,衣服在外面,我们要出发了。」
六月的清晨,阳光正好,微风不燥。
我穿着礼服,高高兴兴拉着江政初坐进车里。
他弯腰的时候蹙了蹙眉。
我问:「怎么了?」
他若无其事地坐进来,「没什么,昨晚被人打了。」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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