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入宫那天,天黑沉沉阴得要压下来。母亲握着我的手怎样也不肯松,口里念着嫱儿嫱儿,泪流了满脸。
心很酸,却强展了笑。父亲只是长长的叹息,最后说:嫱儿,后宫纷乱,要学会照顾自己。我说不出话,就跪在地上重重的磕头,一个又一个。
那时,我才只有十六岁。
以后想起来,那真是如溪水般清澈的年纪。
选入宫的女子,数以千计,分别居住在不同的庭院。相同的,是一样的富丽堂皇,一样看不尽的雕廊画栋。可那又如何,这样的孤单冷清,我宁可回到秭归,和父母兄弟,守着那几块小得可怜的山坡地。
一个人坐在庭院里的时候,有个明眸善睐的女子,悄悄探了头看我,翠绿的衣裳,清新俏丽。好美丽的人。心里喜欢,便对她笑,她立刻也笑,眼睛弯得像天上的月亮,提着长长的裙子跑过来。
姐姐,你叫什么?
好妹妹。我叫昭君。
我叫婉儿。昭君姐姐,你真是美丽……
于是相识。同样的寂寞,让我们形同姐妹。有了活泼解人的她,这清冷的后宫,才多了丝温暖的颜色。
那天,百花开得异常娇艳,我正看得出神,婉儿轻快的跑来,满脸是笑,拉着我的手便走。昭君姐姐,宫里来了画师,要给咱们画像,咱们快去看。
画师又有何可看,这个婉儿,永远长不大般。我笑着,不忍拂她的兴致。
被她拉着来到一间房前,门外早围了七八个身影,凑在一起,从窗边向里瞧。婉儿左挤右挤,挤了个空,招手唤我过去。
屋子里并不十分明亮,一个美丽女子,拘谨而保持笑容的坐。她对面的应该便是画师,藏青的长衫,伏案专注的画。
看不清样貌,却觉得他周身环绕着的,都是宁静安逸之气,在身边琐碎的细细议论声中,慢慢氤开。
心竟怦然一动,连忙退开,将位置让给婉儿。人离开了,心却还在跳,一下一下,跳得自己都莫名心惊,用手悄悄按了胸口。
过了会,门轻轻开了,大家四处散去。画师出来,见了这些佳人,先是愣,随即低了头,快步的走。经过我身边的时候,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墨香。
脸竟倏的红了,摸一摸,发烫。
婉儿扯我的衣角,掩了嘴笑,姐姐快看,脸都红了呢,有趣的人。
我让人看透了心事般,陡然一惊,再仔细一看,婉儿分明是望着那画师的背影。笑自己多心,整整衣裙,故做随意的问,这画师,叫什么名字?
听她们说,好象叫毛延寿。
毛延寿,我默念,只一遍,就刻到心里去了。抬眼望过去,他藏青的背影,在回廊的远处,一拐,就隐隐只剩了抹影子。像晴天的一抹淡云,虽不浓重,却点缀得整个天空焕发了神采。
以后再见到他,身边便没有了婉儿。算准了时间,一个人打从房前过。刻意的穿了最美丽的衣裳,裙角处,亲手绣了只彩蝶,翩翩的舞,灵动并明丽。他会看到的吧,我想。
他果然看到,果然驻足,果然痴痴的,不肯回头。
我轻轻笑,用手帕掩了唇,不失时机的看他一眼,自己知道,那眼波是怎样的柔媚如水。
一次,两次……
第七次的时候,他终于忍不住去握我的手。
竟然会战栗,情不自禁的发抖。从不知道,原来一个男人的碰触,会让人心生酥麻。我是这样的喜欢这感觉,从指尖,顺着手臂,一路麻到心里去。
也许是深宫的寂寞让我疯狂,我竟就这样放任自己,一意孤行,忘了一切。
婉儿深深的看我,忧心忡忡。
怎么婉儿,你不替我高兴吗?我握着他送我的玉簪,冲着阳光端详,恬静的笑。
姐姐,可曾考虑清楚?
怎么不清楚,好妹妹。我用手指轻点她的额头,你还小,不知什么是爱,若有一天知道了,也会与我一样的。
可是姐姐,你早晚是皇上的人。
我用手掩口,傻妹妹,选进宫的何止千人,皇上又哪知道有你有我。
怎会不知,皇上手中有画像,姐姐这样的美貌,就是万人,也定是一眼就可认出。
画像?我笑弯了腰,画像还不是延郎在画,将我画得丑些,又有何难?
婉儿还要开口,我将玉簪晃到她眼前:帮我梳头好吗?边说边灿烂的笑。
头发高高的挽起来,镜中的自己,美丽不可方物,发间的玉簪,碧盈盈,光可鉴人。
画像画好的时候,我仔细的看,好一张平庸的脸,丝毫没我的痕迹。想一想,又在延郎手中拿了笔,在画中人的脸颊上,点了枚硕大的黑痣。
延郎失笑,说我精怪。我也笑,倚在他怀里。嫱儿,嫱儿,他在我耳边低声的唤,就像母亲。我眼睛顷刻便湿了,紧紧抱着他,不肯离开。
日子平静的滑下去。皇上果然忘了我。虽说是选来的美人,可没了皇上的宠幸,便与宫女无异。时日久了,我便做些杂事,不累,有大把的时间,可以读书,抚琴。我最为出色的,便是一手好琵琶,常听得延郎惊叹不已,拍案叫绝。
就在这时,婉儿被选中,搬离了这庭院,尽得皇上恩宠。
我是真的替她高兴。在这深宫,若没爱人,便一定要得宠,否则漫漫长路,寂寞如影随形,守到青丝变白发,空留一世哀怨。
偶尔她回来,必是前呼后拥,无尽华贵。总是在无人的时候,她握我的手:姐姐,可曾后悔?
我笑着摇头。她看着我,幽幽的叹气。
我知道她是同情我,可是傻婉儿,她又怎会懂,这种相爱的幸福,远远胜过几世的恩宠。
日复一日,我已入宫五年。
宫里召集了所有待诏的宫女,说是匈奴请求和亲,如有人自告奋勇,便赐了公主的头衔,远嫁匈奴。
匈奴?那样不生寸草的地方,即便做了公主,也不过是虚名。良久,无一人站出,官员无奈,只得早早就散去。
回来的时候,门前立了几名宫女。定是婉儿来了。我一时兴起,示意她们不要做声,轻轻推门。手刚刚触到门边,忽然听见延郎的声音。
婉儿,万一昭君回来……
婉儿吃吃的笑:姐姐吗?还早呢,延郎,这么久不见,你就不想我?
怎么不想,想到骨头里,是你当初恁地狠心,要我陪昭君,一陪就是五年。
傻延郎,谁教姐姐看上你。若非这样,我哪来的荣华,你又哪来的富贵?那样的美人白送了你,还亏了你不成?
我推开门。
婉儿慌乱的从延郎腿上跳下来,脸色变得惨白。姐姐。她怯怯的叫,声音颤抖。
我走过去,一步一步,都走在刀子上。脊背挺直,目光清冷,到了她面前,伸手挥出去,毫不留情,一个清脆的耳光。
她捂着脸,咬唇,仰了头看我,倔强而凄凉:我有何错?我只是想得宠,只是不想孤苦终生,整个后宫,就只你比我美,怪只怪你一意孤行,贪图情爱。
我竟然忍不住摇晃,她绛紫的衣裳。在我面前华丽的晃,我想起初见她时那身翠绿轻裙,忽然说不出的心酸。
我一直没有看他,从始至终,一眼都没有。
我已决定远嫁匈奴。
穿了最华贵的衣裳,在大殿,对着匈奴单于翩翩施礼。他几乎不会眨眼,直直盯着我的脸,直到皇上宣布,备好妆奁,三日后即行。
我谢恩,轻挑了眉,悄悄看到皇上眼中的惊叹与惋惜。
晚上,皇上宣我入殿,拿了画像上上下下的对比,气得推掉桌子上所有的东西。我只低着头,轻声说:只怪臣妾不识时务,没拿了银两孝奉画师毛延寿。
知道这一句话,便是将他断送。我竟变得这样冷酷,心如铁石。画像落在地上,我忽然颤抖。只是一幅画像,皇上失去的。不过一个昭君,一个美人,而我失去的,却是整个青春,整个未来,整个纯真温婉的灵魂。
终于走。披着大红的斗篷,抱着琵琶。庞大的送亲队伍,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。又是阴天,黑沉沉,阴得要压下来,只是再没有母亲那双温暖的手,拉住我轻唤嫱儿。
回过头,不无留恋。忽然看到城门边,一个绛紫的身影。是婉儿,我知道,那是婉儿。她终是来送我了,虽然只是远远的伫立。不知为何,隔了那样的渺渺人群,我竟清楚的看到了她眼中的晶莹。
忽然的就流下泪来,不可自抑。她说得对,她又有何错,她只是想得宠,只是不想孤苦终生。男人的战争中,冲锋陷阵,头破血流,而女人的战争,虽然不动干戈,却将血都流在了心里,流到枯竭。
恍惚间,想起初见延郎,他周身环绕的宁静安逸之气,慢慢氤开,让我心神荡漾。我闭上眼。那如水般清澈的十六岁。
没有人知道,我手中紧紧握着的,汗津津,是一支碧玉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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